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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夫人?见女儿老老实?实?的应了声, 脸色稍霁,舒一口气的同?时?,终于显露出几分疲色来。

“翠翠, 你别怨娘待你严厉,实?在是邬家此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的。”

她?神色戚然道:“若你此时?尚是魏王世子妃也便罢了, 府上总算是有一门强援,此时?魏王势大,连克数州, 新帝虽然对这位叔父心存忌惮,但之于邬家而言,却是平添了一份保障,可是……”

邬夫人?没再说下去, 邬翠翠却自?然而然的能够明了母亲的未尽之意。

可是她?跟李天荣和离了。

是她?亲手斩断了邬家的那根救命稻草……

她?是邬家最小的孩子, 向来得父兄疼爱,未出阁时?便因为李天荣的事情叫他们操碎了心, 现在他们去了,自?己不能叫他们安心合眼也就罢了,反而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

邬翠翠且羞且愧, 自?责不已的低着头,眼泪顺着小巧精致的下颌滴到了被褥上。

邬夫人?见状,倒也不过多?的紧逼她?:“你啊, 长?到了小二十岁, 心性上却还是个孩子,只是这一回的事情, 你得往心里?去,千千万万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这桩婚事干系到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 也是你娘我,你大嫂,你二哥,你长?姐,府里?林林总总那么多?人?的保命符啊……”

邬翠翠将这话记到心里?,流着眼泪点?头:“娘,我知?道了。”

外?边仆婢就在这时?候入内来通禀:“夫人?,先前太上皇有所传召,姑娘现下是否也该动身了?”

邬夫人?恍然回神,应道:“你们且去置备车马,稍后再来替小姐更衣。”

仆婢在外?边应了声。

邬夫人?则抓紧时?间,几乎是捏着邬翠翠的耳朵叮嘱她?:“如今行辕之内不同?往日,你没有贵妃义母,也不再是显赫一时?的邬家的女儿和魏王世子妃了,势不如人?,就要学会?夹紧尾巴。”

“若是遇上了新帝,万万不要表露出异色,诸事以恭谨为上,若是有人?在你面前颐指气使,拿腔作调,能忍耐的话,也便忍了吧。”

新帝冉冉升起如旭日,这个过程之中所伴随着的,便是太上皇日薄西?山的落寞。

从前邬翠翠是贵妃的义女,又有邬家女儿和魏王世子妃几重光环加身,在宫中比没出嫁的几位公主还要体面,太子妃见了她?脸上都要带笑,只是风水轮流转,如今的她?已经不能同?当初相比了。

邬翠翠点?头应了。

邬夫人?看?着昔日如骄阳一般耀眼的女儿如此,心下也是不忍,心念间想起一事,又低声道:“入宫之后,万事小心,只去太上皇宫里?拜见也便罢了,若真遇上了什么,也可使人?向太上皇求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新帝总不会?半分情面都不给太上皇留的。”

邬翠翠听?母亲话里?有话,心内惊疑不定,再顺势思索过家中惊变,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一个毛骨悚然的猜测:“阿娘,阿爹跟大哥的死……”

邬夫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目光严厉的制止她?再说下去:“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

她?虽然没有说,但邬翠翠却已经意识到了父兄战死的真相,心下痛极,一时?泪如雨下。

向来大将难免阵前亡,但如自?家这样父兄同?时?殒命的,却是少之又少,且既已经西?狩至此,要面对的早就不是叛军主力了。

既然如此,父兄又怎么会?齐齐送了性命?

究其根由,无?非是因为父亲乃是太上皇宠信的老臣,而兄长?在身为邬家继承人?之外?,又是九公主的夫婿罢了!

父兄死了,谁是最大的得利之人??!

电光火石之间,邬翠翠勘破了这个谜题,而这个真相,叫她?发疯,叫她?哭泣,也叫她?倍觉无?力!

如今的邬家,又怎么可能同?这样的强敌对抗?!

就在这绝望之际,邬夫人?坚定又温和的握住了她?的手:“翠翠,别哭。我们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她?一字字的叮嘱女儿:“你要做好邬家的女儿,李峤的妻子,知?道吗?”

邬翠翠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向母亲点?头。

邬夫人?则叹息着道:“就联姻而言,你其实?并不是最好的人?选,你的几个侄女,年岁上比你更加合适,但阿娘只能选你。不然,不足以向魏王府遮掩你这一路举止的怪异……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盼着你能记住答应娘的话。”

……

邬翠翠梳洗之后乘坐马车前往如今太上皇和新帝居住的行辕,邬夫人?则在更衣之后,往府中亲卫居住之所去见李峤。

只是她?没有急着在李峤面前露面,而是先找了卫率统领问?话,询问?李峤为人?处世如何。

卫率统领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虽然年轻了些,却颇有大将之风,行事很是妥帖周到。”

邬夫人?点?点?头,心下有了三分底,又往演武场去见真人?,遥遥望见,便觉其人?虽然年少,但身量极其高大,肩宽腿直,往脸上看?,亦是鹤立鸡群。

直到此刻,她?才算是相信了女儿所言此人?来日位登九五之说。

邬夫人?转身回了正厅,又使人?去请李峤,待人?到了之后,上下仔细端详几眼,和颜悦色的问?他是否愿意娶自?己的幼女为妻。

李峤心中虽有丘壑,却也不曾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闻言之后,愕然当场。

他,一个刚被买下没多?久的奴隶,竟然可以娶邬家的女儿,从前的魏王世子妃为妻?

叫谁听?了,只怕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然而李峤却也清楚,邬翠翠或许愚蠢,但是邬夫人?绝对不蠢,否则,又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稳定局面,力挽邬家即将倾倒的大势?

而在此前对自?己毫无?了解的邬夫人?,又凭什么突发奇想,要把女儿嫁给自?己?

只会?是受到了邬翠翠的影响。

那么话就又说回来了,邬翠翠蠢,邬夫人?不蠢!

邬家虽有落寞之态,但到底也是当代?名门,邬翠翠虽然与魏王世子和离,对那若是想寻个官宦子弟再嫁,也仍旧是手到擒来,又怎么可能冒着被人?取笑的风险,将自?家女儿嫁给一个曾经做过奴隶的男子?

在那短暂的沉默中,李峤心有所悟,与此同?时?也很清楚——这个提议,他只能赞同?,不能反对。

邬家再如何势弱,拿捏他总是没问?题的。

短暂的迟疑之后,李峤犹豫着开了口:“小人?出身微贱,怎堪匹配贵人??”

邬夫人?却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李郎君何必妄自?菲薄?我之所以把女儿许配给你,当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谨慎考虑之后的结果。”

“我知?道你非池中物?,来日必有所成,所以才将女儿嫁给你。”

“邬家如今的局面,想来你也清楚,我们缺一个能继承邬家军中人?脉和余荫的自?己人?,而你,也可以借助邬家的梯子省却数年的拼杀劳碌,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聪明人?跟聪明人?之间,是不需要废话的。

李峤郑重向邬夫人?行了一礼:“承蒙夫人?不弃。”

邬夫人?见他如此利落,也是暗赞一声,又温和问?他:“此时?正当国难,又逢家孝,只是事急从权,我自?可全权做主,你可还有亲眷在世?”

李峤摇头道:“只剩下我一人?了。”

邬夫人?遂道:“既如此,婚事便由我来筹备吧。”

又问?:“你是否有意寻个干亲装点?门楣?这点?小事,邬家还是能做到的。”

李峤再度摇头:“我即是我,岂能为攀附权贵而枉顾家门。”

“好,有志气!”

邬夫人?抚掌而笑,马上吩咐道:“去把东院收拾出来,叫新姑爷住下,再送三千金过去,年轻人?迎来送往,结交友朋,哪能手里?无?钱?”

左右恭敬应声。

饶是李峤对邬翠翠心有轻蔑,此时?也不禁有些折服于邬夫人?的手腕,有这样的主母把控家门,邬家未必不会?再度兴盛。

他又向其行了一礼:“既如此,小婿便在此谢过岳母大人?了。”

邬夫人?展颜而笑,神色自?若:“已经是一家人?了,何必如此客气?”

……

如今的天子行辕,其实?并非行宫,只是本地州郡的刺史府改称而已,无?论是气派程度还是占地之广,都不足以与昔日帝都相较。

邬翠翠乘坐马车到了门外?,等待内侍前去通传的同?时?,也察觉到周遭人?的目光密密麻麻的落在自?己身上,或诧异,或嘲弄,或同?情,或风平浪静的上下看?了一遍之后,又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收回。

邬翠翠广袖之下的肌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只能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负责牵引的内侍出来,领着她?一路进了正房,太上皇即便退位,也仍旧是新帝之父,谁又敢在礼数和待遇上亏待他?

只是较之从前的意气风发,太上皇到底也见老了。

满头白发,皱纹深深,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暮气,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邬翠翠几乎没认出来。

还是太上皇慢慢从躺椅上坐起身来,视线有些难以聚焦似的对着来人?看?了一会?儿,慢腾腾的叫了一声:“是翠娘来了啊……”

这熟悉的称呼与苍老的声音。

邬翠翠回过神来,霎时?间泪如雨下。

她?跪下身去,哭道:“义父,不孝女来给您请安了!”

“快起来,快起来,”太上皇叫人?搀扶着站起身,亲自?去扶她?:“才刚生完病,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做什么呢。”

他神色不无?怅惘:“我早就不是从前的天子了。”

邬翠翠马上道:“不,在翠娘心里?,您永远都是天子!”

太上皇转过脸去看?她?,眼眸因为苍老而显得浑浊:“真是个傻气的孩子。”

他慢慢坐回到躺椅上,手撑在膝盖上,叹息着说:“今时?不同?往日啦,人?老了,就要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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