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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周庶人料理完云南的事情,带着?十几车的草木标本和书籍,长途跋涉,重归故土。

再度回到京师,周庶人自?然先要去拜见父母兄长,而?待到出宫之后,免不得又要往周王府去走?一遭。

原配夫妻经年再见,彼此都?觉得陌生了。

周王府看着?面前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的丈夫,迟疑着?没有做声。

反倒是周庶人先行开口:“这些年在云南,一直都?没有回来,期间虽然也写?过信,但有些话终究还是当面说来的更好一些。”

他?躬下身去,向周王妃作?揖请罪:“当初在宫里,是我昏了头,对不住你,这些年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实在亏欠你良多。”

周王妃心绪复杂至极,却也没说“没关系”,嘴唇动?了动?,终于说了句:“都?过去了。”

周庶人又低声道:“还有一事要多谢你,我听说,你专程给杏娘做了道场……”

周王妃道:“也是可怜人。”

周庶人没有作?声,只是神色黯然。

周王妃便咳了一声,又问:“可带了杏娘的棺椁北上?”

周庶人温声道:“她临终前说,更喜欢云南。”

周王妃轻轻“噢”了一声。

曾经同床共枕的结发夫妻,这时候却如同陌生人。

周庶人自?觉氛围尴尬,遂迅速道:“父皇迟疑着?该当如何安置我才好,我倒觉得如今这样就很不坏,我在上书房见了大郎,你把他?教导的很好,想来日后,他?会是个?比我好得多的周王……”

“至于我,”他?站起身来,轻笑道:“还是医书典籍更加适合吧。”

周庶人向她道:“把南院收拾出来吧,我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都?安置过去,那边地方大,也僻静,日后免不得有太医时常过来与我议事。”

这样也正合周王妃心意,她含笑应了:“好。”

……

皇帝早先登基之初,仍然有着?效仿周朝封建旧制的想法?,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却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而?除去北方边境不宁时燕王被派遣出征,其余诸王都?留于京师,浑然没有就藩的意思了。

再等到皇帝驾崩,太子登基,乃至于太子驾崩,皇太孙登基之后的几十年里,本朝都?未有外封亲王之事。

与之相应的,周庶人当然也就没有离京了。

他?死之后,史官对于他?的定位有些为?难。

这位太祖皇帝的第五子一生功绩赫赫,极得民?心,要是不得一个?美?谥,别说周王一系,天下百姓只怕也不会放过他?!

可是这么着?问题就来了——这位爷的王爵是被太祖皇帝废黜掉的,之后便是庶人身份,直到辞世,此时盖棺定论,又该当如何?

这史官壮着?胆子去问上司,迎头就被啐了一口:“你是不是傻?那是周王的父亲,他?要不是周王,不就相当于否定了周王世系?!此事自?然有天子操持,何须我等挂心!”

果不其然,很快皇帝便降下旨意,复周庶人为?周王,并赐谥号为?“文”。

周文王——这可是顶尖的美?谥了!

且又有向西周文王致敬之意。

朝中官员并不曾对这谥号提出异议,毕竟周王是凭借实打实的功绩得到的这个?谥号。

而?此时此刻,周王府内,从前的小周王、如今的周王却是跪在母亲面前,涕泪涟涟:“娘,真的要按照父王所?言——”

周王太妃上了年纪,发间却没有多少银丝,看起来宛若四十妇人。

此刻儿子发问,她平和以对:“你不是已经答应你父亲了吗?为?人儿息,怎么能言而?无信?”

人到中年的周王泣不成声,面有踌躇:“可是父王说的,实在是太过……”

已故的周王留下遗言,不愿葬入皇陵,而?是要求儿子将自?己的尸身烧掉,骨灰沿着?京师至云南一线撒开。

在周王听来,这跟挫骨扬灰,曝尸荒野有什么区别?!

偏生这是父亲的遗愿,父亲又在病床前得到了当今天子的点头首肯!

周王作?为?人子,实在不太能接受如此处置父亲的后事,甚至于他?心里边隐隐的在为?母亲抱不平。

周庶人被发配云南的时候,他?年纪还很小,对于父亲并没有多少印象,之后周庶人还京,父子二人虽然也时常相见,但错过的终究已经错过了。

相较于父亲,他?自?然更加偏向于陪伴自?己长大的母亲。

对于当年夫妻二人之间的龃龉,周王太妃也好,周庶人也罢,都?没有隐瞒儿子的意思,故而?周王此时心中难免存了更深的一层疑窦。

父王是不是不想跟母亲合葬,而?是惦念着?当年陪他?一起南下,后来死在云南的那个?妾侍,所?以才会有这么荒唐的决定?

可如此一来,娘不就太委屈了吗?!

周王太妃见状,反倒笑了,摸着?儿子的头顶,悠悠道:“你有这份孝心,娘也就知足了。”

又说:“不过,你又怎么知道,我百年之后,就愿意跟你爹合葬?”

周王错愕抬头。

却见周王太妃脸上带笑,神情柔和:“回头想想,我这一辈子,只觉得有你这孩子很好,又与几个?妯娌投契。若有来生,能叫我们?几个?投胎成一家姐妹,那才好呢,至于你父亲……还是算了吧。”

周王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了。

虽然爹娘这些年来只有面子情分?,但到底是他?的爹娘啊,天下哪个?孩子会觉得他?们?俩应该跟别人配成对呢!

周王太妃的思绪却已经飘到了别处。

周庶人临终之前见了儿孙,见了天子,最?后守在他?身边的,其实还是她这个?结发妻子。

周庶人气息奄奄的同她说:“你,不生气吧?”

周王太妃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微微摇一下头。

周庶人喘息着?笑了笑,紧接着?就是两声咳嗽:“我猜也是。”

又自?顾自?道:“京师到云南,这条路改变了我的一生,即便是死了,还是想再走?一遍……”

周王太妃笑道:“顺道去见见杏娘?”

周庶人又咳了一声:“是啊。”

周王太妃莞尔道:“来世直接去做个?大夫吧,别走?弯路,写?什么酸诗了。”

周庶人道:“诗还是要写?的……”

继而?沙哑着?嗓子,缓慢吟诵出声:“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