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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心里边已经给许多人判了死刑, 但也正因如此,他的心绪反倒平和?了下去。

活人何?必同死人计较?

反正他们都要死了!

他起身将殿中烛火挑亮,全妃见状, 便知道他是?有话要同自己?长谈,遂起身到?门外去吩咐近侍守好门户,勿要叫生人靠近, 这?才掩上门户,进殿同儿子相对而?坐。

嬴政先问一句:“大兄因何?亡故?”

如若不然,原主只怕也不能坐上皇位。

全妃神?色有些唏嘘:“庄慧太子……是?死于后?宅妇人之手。”

“庄慧乃是?昌华长公主为兄长上的谥号。”

她解释说:“那女子原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 父亲还是?官身,只是?为同僚所构陷入狱,以至家破人亡。原本她父亲的冤屈其实是?有望被洗清的,只是?恰恰在那时候, 先帝忽发疾病, 昏迷不醒,皇长子既是?嫡子, 又是?长子,朝臣与宗室们当然得让他主事,而?构陷那官员的人, 正是?皇太子的门客……”

“常言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皇长子眼见着就要登临九五之位, 谁敢为了一个小官去得罪他的门客?更别说那时候江相已经被下狱, 这?种事就更没人管了。”

“那家人在狱里死了个七七八八,家产也都被吞掉了, 只留下一个女孩儿,被没为官奴, 因为生得颇有姿色,阴差阳错的被进献给了皇长子。”

全妃说到?此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几分复杂的神?情来,似乎是?怜悯,又好像隐含着几分钦佩:“她倒是?晓得韬光养晦,只当做不知家破人亡的幕后?真凶,撒娇卖痴,哄得皇长子很高兴,周遭人也对她毫不设防,终于等到?有一日单独服侍,居然用磨尖了的烛台刺穿了皇长子的咽喉……”

嬴政不由?得挑了下眉。

全妃低声道:“那时候皇长子已经是?实际上的储君,他死了,动?静闹的极大,我也去看了一眼。那插蜡烛的烛台有多粗,你也是?知道的,难为那女孩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气力,磨得只比针粗不了多少!”

“皇长子死了之后?,那女孩儿也吊死了,死前蘸了皇长子的血,在帷幔上写了事情经过,说她全家虽非皇长子所杀,却是?因他而?死……”

“皇后?唯有皇长子一个儿子,闻讯直接吐了血,事后?下令将那门客剁成肉酱,那女孩儿的尸体也被挫骨扬灰,但终究不能令死者复生了。”

“先帝昏迷不醒的时候,谁都以为皇长子必然是?来日新君了,哪里想得到?他竟然还走在先帝前边了呢!”

后?面的事情,嬴政便能够有所猜测了。

皇长子没了,皇帝又昏迷不醒,必须马上选出?一个承继大统的人。

而?后?宫有六位皇子,皇后?在权衡利弊之后?,还是?选了跟自己?比较亲善,又没有母家势力扶持的原主为新君。

只是?……

嬴政想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母亲,我是?受先皇后?之令为储君的,还是?受先帝之令为储君的?亦或者说没有经历过储君这?个身份的过渡,直接成了新帝?”

全妃身体不易察觉的颤抖一下,有些畏缩的抬起头来,目光不安的看着他:“我……明儿……”

她嘴唇嗫嚅好几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明儿,娘对不起你……”

嬴政不明所以:“您怎么会?这?么说?”

全妃眼眶微微红了,神?情甚至有些羞愧,低着头,不敢看他:“其实这?些年?,尤其是?我们母子俩不得意的时候,三省他暗地里帮了我很多……后?来陛下病倒,皇长子忽然间没了,皇后?又有意选你为继任的新君……”

这?段话她说的断断续续,嬴政也听得断断续续。

只是?看全妃神?色惶恐,满脸忧虑,他语气不仅没有急躁,反倒愈发温柔:“母亲,您想跟我说什?么?没关系的,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全妃终于狠下心来,痛快的说了出?来:“我是?个孤寂无依之人,他……确实待我不坏,当初先帝卧病,骤然昏迷,起初皇后?还在那儿守着,后?来见先帝总是?不醒,太医也说是?无能为力了,便去的少了,哪知道后?来宋王叔前去探望的时候,先帝竟然醒了!”

即便过去那么久,再?说起这?件事她也仍旧觉得惊心动?魄:“那之后?,先帝又断断续续的醒了两次,只是?都不能言语,到?最后?一次的时候,侍从们匆忙去寻太医,只有三省守在那儿,先帝说,要见江茂琰,就这?么一句话,说完就没了气息……”

“那时候皇后?已经决定要拥立你为继任之人,我也得到?允许守在偏殿,代她向先帝尽心,我第一个过去,三省告诉我先帝薨了,只留下那么一句话,我也不知是?怎么,脑子里忽然间冒出?一个念头来——”

这?件事在她心头压了太久,即便是?亲生骨肉,她也没有言说,此时终于提及,秘密泄出?来的同时,眼里也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倘若你是?被皇后?拥立上位的新君,那就真的一辈子都摆脱不掉她们了!”

嬴政听到?此处,眸子如同刀尖上闪烁的那一点寒光似的,倏然间亮了起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候,全妃居然能有这?样机敏的领悟!

而?全妃则哽咽着道:“我央求三省,算是?为了我做这?件事,他答应了……待到?皇后?和?宋王等人匆忙抵达,他告诉众人,方才先帝亲自开口?,立六皇子明为继位之君……”

嬴政忙问道:“他们承认了?”

全妃点点头:“皇后?本就有意立你,原本还担心前边几位皇子齿序居长,怕是?不好操作,听三省搬出?先帝的遗言来,岂有不信的道理?”

“宋王起初有些惊疑,后?来到?底被皇后?劝住了——皇后?一直疑心皇长子的死有几位皇子生母的手笔,把这?件事搬出?来,足够堵住宋王的嘴了。他再?如何?年?高德劭,到?底也是?要顾全大局的。”

嬴政听她说完,却是?长舒了一口?气,继而?又道:“您何?错之有?相反,是?儿子要谢您,替我周全了来日之路!”

帝位的传续,乃至于最高权力的交接,本质上都是?法统的传续。

从先帝手中接过帝位,与从皇后?手中接过帝位迥然不同!

要是?前者,除非做出?实在天怒人怨的事情,亦或者是?众叛亲离,否则,基本上没人能把你拖下帝位。

但要是?后?者……

皇后?毕竟只是?皇后?,且宫中又有别的皇子,一旦外边生出?异议来,新帝屁股底下的这?把椅子,却未必能坐得稳。

再?则,一旦此事成功,对于新帝而?言,也是?开了一个极坏的先例。

新帝的嫡母、当朝太后?可?以立一位天子,那么,她可?不可?以废一个天子?!

能立,当然也就能废!

他这?把椅子是?先帝传给他的,既然如此,皇后?作为先帝从属于先帝的妻室,自然没有资格将其废黜,她都做不到?的事情,更遑论昌华长公主了。

嬴政的心安了,再?看面前涕泪涟涟的全妃,心下难免不解,又有些好笑,取了手帕叫她擦拭眼泪:“我当是?多大点事呢。”

全妃攥着那张帕子,有些担心相伴多年?的儿子会?因此责难她:“在那之后?,我跟三省隔段时间也会?见一面,他没有要挟我,是?我自己?愿意……”

嬴政又说了一遍:“我当是?多大点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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