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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沈氏的家主沈恪,可不是个好惹的人。

左右裴家是夏家那一边儿的,即便被打烂了,他也只会叫好,现下见沈峥前来,满脸兴师问罪之色,自然不会劝阻,只会推波助澜。

“快快请起,”皇太子含笑道:“沈卿扫平江南贼寇,威名远扬,孤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大将之风,名不虚传。”

沈峥面色肃然,口称不敢,略一寒暄,便单刀直入道:“裴绍狼子野心,禽兽心肠,与人私通在先,意图杀害妻室在后,沈某今日前来,便是为我家女郎讨一个公道!”

话音落地,裴家人面色都为之一变,太子妃莞尔一笑,道:“应尽之份罢了,本宫与太子殿下在此,自会为你和沈氏主持公道。”

沈峥向她称谢,却不急着问罪裴绍,只向燕琅道:“我听人提及,夏氏侵吞姑娘的嫁妆,有一百六十万两之多?”

燕琅道:“是。”

沈峥点点头,道:“可有凭据?”

“有的,”燕琅没有作声,陆嬷嬷便自袖中取出了那张借条:“除去借条,还有历年来夏氏差人前去索取财物时所留的文书,绝无错漏。”

“好,”沈峥威仪深重的面孔上显露出一个笑容,他接过那张借条,先后叫皇太子、太子妃和裴蕴、夏翰看了一遍,然后又问后两人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债是夏氏借的,钱是哪个来还?裴家和夏家都是大族,想也做不出欠债不还的事情!”

裴蕴看着那张一百六十万两的借条,脸都绿了,夏翰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裴蕴冷冷道:“这妇人已经不再是裴家妇,她欠下的账目,自然要夏家来偿还!”

“裴蕴,你这话说的有意思,”夏翰嗤笑一声,反唇相讥道:“她欠下这笔债的时候,可是你裴家的主母,借到的钱更是一个子儿也没给夏家,叫我还?你配吗?!”

没有人想还这一笔巨款,两位顶级士族的家主,就这么泼妇骂街一样的吵了起来,全然没有士族勋贵的清华风采。

皇太子最不怕的就是事情闹大,沈家人也是如此,反倒是裴家众人面上讪讪,神情羞窘。

承恩侯夫人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把团扇,信手摇了两下,道:“夏大人,裴大人,你们与其在此争吵,倒不如问一问夏氏,看她到底是将钱用到哪儿去了,说不定还能寻回来几分,添补这个窟窿。”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两人神情为之一凛,齐齐去看裴夫人,却不曾注意到裴老夫人身体的转瞬僵滞。

“小妹,你扪心自问,我这些年待你如何?夏家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夏翰额头密密的出了汗,注视着胞妹,道:“到了现下这局面,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还有什么好怕的!”

借的钱早就花了,全都添补到了裴家这个表面光鲜、实则深不见底的无底洞里边儿去了。

裴夫人在裴家还有儿女,她不可能把一切掀个底朝天,叫儿女留在裴家受人冷眼;可她也是夏家的女儿,身上流着夏家的血,更不可能将这笔债务丢给哥哥,叫他为自己受苦受累。

裴夫人心念急转,已经定了主意,嘴唇嗫嚅的动了几下,却拿余光去看裴老夫人,眼底是微妙难言的胁迫。

裴家到底是个什么光景,裴蕴这个在外交际、只顾仕途的家主可能不知道,但裴老夫人这个曾经的当家主母,从孙媳妇到有了孙媳妇的活化石一定知道!

她赌裴老夫人知道那笔钱用在了哪儿,她赌裴老夫人不敢叫她把这一切掀开,她赌裴老夫人会主动将这笔债务承担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裴老夫人看懂了裴夫人的眼神,心头霎时间涌上一股愤恨。

她知道这是胁迫,也明白裴夫人是在用裴家仅剩无几的声名来要挟她,但此情此景,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裴老夫人眼底有一闪即逝的阴鸷,狠狠剜了裴夫人一眼,开口道:“罢了。”

裴蕴闻言微惊,下意识扭头去看她,却听裴老夫人道:“夏翰说的有理,她欠下这笔债的时候,还是你的妻子,裴家的主母,既然如此,这笔债裴家就敢认。我们裴家历经几百年,是诗书传家的大族,明进退,知仪礼,世代传下来的风骨不能丢!”

裴家人听得精神一振,脸上都显露出几分与有荣焉的光彩来,皇太子也禁不住赞誉一句:“果真簪缨世族,风采斐然。”

沈峥静静看着这一幕,丝毫不为所动,甚至于以手掩口,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老夫人,”他开口道:“借条在这里,我也带了人来,门外还有十个账房先生等候,劳烦您差个人带路,我们现在就要将这一百六十万两带走。”

裴老夫人脸上的光彩刚刚绽放出来,就猝不及防的枯萎了:“现在就要带走?”

她呆了一下,忽然扭头去看燕琅,声音艰涩,饱含深情的道:“蘅娘,你可是裴家人啊……”

“从前是,但现在不是了,”燕琅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目光中却带着残忍的冷酷:“从裴绍决定杀妻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裴家人了。”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更不必说我跟裴家再无亲缘,只有仇恨,”她执起帕子,三两下将脸上泪痕擦干,道:“别磨蹭了,老夫人,差人带路吧,还钱之后,我还有账要跟裴绍算呢。”

裴老夫人从没想过真的要出这笔钱,毕竟在她看来,裴夫人伏法在即,这件事就该过去了,至于裴绍,他虽然有错,但沈蘅毕竟也没怎么着,小夫妻打打闹闹的不都是常事?

叫裴绍低头,好好的赔个罪,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燕琅只看她神情,就能猜到她心思,既觉得可笑,又觉得荒唐:“老夫人,你知道夏氏要毒死你的时候,是什么态度?我冷眼看着,一简直恨不能把她千刀万剐鞭尸泄愤,怎么现在轮到我身上,你就这么宽容了?”

“哦,我明白了,夏氏想毒死你,所以她该死,裴绍不想毒死你,所以他就应该被原谅,可我呢?”

她神情一肃,厉声道:“夏氏要毒死我,裴绍也要毒死我,他们都要我死,这会儿事情败露,我想要他们死,这有错吗?!”

裴老夫人见多了沈蘅恭敬的样子,冷不丁看她这样桀骜,脸上不禁闪现出一抹不快:“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们毕竟是夫妻……”

燕琅嗤笑一声:“夏氏还是您的亲儿媳妇呢,您还不是打算要她的命?现在轮到裴绍身上,你跟我说什么夫妻情分?他对我下死手的时候,可曾顾及到我们的夫妻情分?!”

“今日太子殿下在此,我的叔父在此,裴家的长辈也在此,”她一指裴绍,声色冰冷:“裴绍与夏家女私通在先,要害我性命在后,我要与他义绝,从此再无干系!”

裴绍脸色僵白,裴蕴神情也不好看,裴老夫人更是身体颤抖,说不出话来。

燕琅转向太子妃,哽咽道:“娘娘,您也是女人,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思,如果他只是领了夏家女回来,那也就罢了,可他想要我死啊,夫妻多年,他竟下得了这般狠手,真是禽兽不如……”

皇帝宠妾灭妻,纵容夏贵妃的种种妄行,太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半点也没体谅到皇后的苦楚,新得了个美人,宠的都要上天了,亏得她有儿子,母家也算势强,否则,不知要被那侍妾如何欺凌。

太子妃被触动了情肠,禁不住垂泪道:“裴绍害你性命,已经违了法度,该当义绝,任谁也说不出错来。”

燕琅谢了恩,当即便令人出具文书,自己签字按了手印之后,又递到裴绍面前去。

裴绍脸色惶惶,迟疑着不敢落笔,裴老夫人则是痛心于那一百六十万两银子,规劝道:“夫妻多年,蘅娘你何必这样狠心,好歹也要顾念两个孩子……”

裴启和裴章站在沈峥身侧,目光冰冷的看着这一幕,眼底是不约而同的讽刺与讥诮。

针不扎到自己身上,永远都不知道疼,但是这会儿裴老夫人可是生生挨了一针的,却仍旧能以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来面对别人的苦难。

不过也对,前世他们不就认清楚了了吗?

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极度无情的人啊!

裴启勾起唇角,漠然的笑了笑,然后走上前去,一掀衣摆,跪在了母亲身前,说:“我希望母亲能够跟他义绝。”

裴章同样跪下身去,附和道:“我的心思,正跟哥哥如出一辙。”

内室中的人为之一静,沈峥也面露讶色,裴老夫人怔楞一下,脸上浮现出一层怒气:“你们在胡说些什么?天下人都是劝和,哪里有劝离的?你们都姓裴,都是裴家的儿孙啊!”

“我们这么说,是因为自己读过圣贤书,知道礼义廉耻,跟姓什么,是哪家儿孙有什么关系?”

裴启掀起眼帘,目光淡淡的看着鹤发鸡皮的裴老夫人,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如果说天下人都该劝和的话,那还要衙役和监狱做什么?再则,按照这个道理,怎么不见您宽恕夏氏,免去她的罪过呢?”

“老夫人,做人要宽以待人,严以律己,要是都像你一样自私自利,只看得到自己面前那一亩三分地,这天下岂不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