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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略略说了一些,毕竟她爹肯定知道详情,回来也肯定会给阿娘姐姐说的,她隐瞒没用,于是挑能说的往好的方向简单说了一说。

苏瓷趴在床上,她昨夜那点情绪早就恢复过来了,死过一回的人,心理素质还是比较强大的,慌倒没慌,就是头大——嫁给杨延宗她有心理准备生活平静不下来了,但没想来得这么快!

这日子就像春季雨天的湖面,安逸一去不复返了。

她这都还没嫁呢?

苏瓷捂住心口一会儿,忽听见外头杨延宗熟悉的步伐声,她立马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冲出去,打开门,两人面对面。

那内侍已经等了很久,杨延宗拉着苏瓷快步往那边走,她一路连走带跑,两人一进厅门,那内侍立即站起身,“人齐了,那就走吧。”

……

之后,快马直奔阳都。

天色已经擦黑了,阳都城廓巍峨高阔,城楼上举起熊熊火炬,那内侍取出令牌,一行人不停顿直接飞马而入,一路穿过笔直的通天大街,越往内城,路上行人杂店就越来越少,穿过一座座飞檐重瓦府邸,通天大街尽头,是红墙金瓦的巍峨宫城。

护军林立,井然肃杀,绝非后世那游人如织的故宫可以相比拟的,天家气象庄严雄浑,高高在上,掌握着这天底下的所有生杀大权。

人在这座宫城面前,渺小就像一只小小的蝼蚁。

连苏瓷这么见多识广心理素质这么好的人,乍见都不免有些屏息。

杨延宗看她一眼,她会意,乖巧站在他身后。

宫门护军盯着他们解下兵刃利器,两人跟着那内侍进了西华门。

但出乎意料的,两人并未见到传闻中旧伤复发严重的皇帝。

而是被引到外围一座不大的宫室。

宫室里头,负手站立了一个三旬出头的男人,一身尚书朝服,头戴乌纱梁冠,腰系紫红绶带,云头锦履,正背对大门立于槛窗前。

苏瓷赶紧拿眼睛看杨延宗,身侧这个男人踏入宫门伊始,寂静无声中悄然蕴上一种极度危险紧绷的氛围,看似无变化,但实际危险又深沉得让人心颤。

苏瓷不怕他,伸手扯了扯他的袖角,杨延宗眉峰不动,无声口型:坤国舅。

坤国舅转过身来,苏瓷在杨延宗示意下微微低头站在他身后,她感觉有一道目光像钢挫般上下打量了她好几遍,带着一种强烈审视和评估,这人目光让人不大舒服。

片刻,上首一道微沉男声:“抬上来。”

“据说你医术不错,使出来看看。”

这男声有些沉有些哑,听不出喜怒。

很快有纷杂脚步声,苏瓷抬眼瞄了瞄,被抬上的是个大腿受伤鲜血淋漓的年轻男人,外裤已经被剪开了,正一脸痛苦呻吟。

苏瓷略略迟疑一下,就上前了,解开她背来的包袱,并小声说了自己还需要什么。

——她除非以后再也不干了,可就算这样,也不能确保她的治疗方式不泄露,毕竟除了杨延宗的心腹她以前也治了些人。

到了这一步,苏瓷也不知对方对她了解多少,但她肯定隐瞒没用,弊大于利。

她换衣洗手,止血清洗伤口,用镊子清除干净对方伤口的骨屑,她没有骨髓针,但好在这人骨折不严重,她想了想,先推拉复位上了长条夹板在底部,接着开始缝合肌肉和皮肤,剪断最后一针,她打开石膏匣子,开始铺垫固定。

等她弄完之后,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大冬天的,她一头热汗,“二十四个时辰之后,细石粉才会彻底凝固,在此之前,他的脚不能动,一动就骨头就歪了。”

之后给这人推了一针。

苏瓷手法娴熟,手术全程沉着镇静,从用镊子镊骨屑开始,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哪怕她治疗手法古怪又稀奇,但也明确可以确定她确实是有本事的。

况且,针砭治疗古时也是有的,传闻秦汉时就有过“刮骨疗伤”、“剖腹清肠”的清溃术。

这不算苏瓷独创的,坤国舅问:“你师父呢?”

苏瓷:“他老人家已经仙去了。”

她的老师们,她的爸妈,她的姥爷姥姥亲人们,我不是故意诅咒你们的。

坤国舅皱了皱眉,随即命人照顾好这个伤者,“谁让他动了,提头来见。”

轻描淡写,定人生死。

苏瓷偷瞄一眼,那是个国字脸的英伟男人,长眉入鬓唇红丰满,只是这人眼睛却生得过于凌厉,眼神也有几分过于深沉让她观感偏向阴翳。

坤国舅吩咐完了之后,又叫人来,带杨延宗和苏瓷等人去休息。

之后,就是观察那个伤者,不知他怎么确定的,到了第三天,有内侍来引杨延宗和苏瓷进宫。

……

其实之前,那不算皇宫,只算外朝接近内宫的边缘区域,接下来进的,才是真正的皇宫。

一步一步往里走,这是阴天,偌大的汉白玉广场空旷旷的,北风呼啸的声音,絮白纷扬,今天的初雪终于下来了。

苏瓷:要不要这么悲凉,要不要这么应景啊……

真正踏入皇宫大门,除了苏瓷和杨延宗之外,身后所有人都被拦截下来了,包括六王遣来的那两个随侍。

苏瓷回头,刚好看见其中一人余光瞥向杨延宗,杨延宗微不可察点点头。

苏瓷用膝盖想都想得到,肯定是六王命杨延宗打探老皇帝的真正伤势。

——这能说的吗,不要命了吗。

也不知新药的事六王心里有没有留下疙瘩,这对父子都烦人得很。

顶风冒雪徒步走到宫闱重重的区域,老皇帝还没下朝,他们被暂时安置在一处等待侯见小宫室。

天寒地冻,炭盆点了跟没点似的,除了远处戍守的甲兵,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苏瓷自己倒了盏半温的茶,左瞄右瞄,见杨延宗扫过左右,她小声口型:能说话吗?

杨延宗点点头。

苏瓷小声比比:“六王府真烦,还使人跟着咱们。还有那个世子!”

东家不打打西家呢,杨延宗坐在正对着门的位置,她缩在他后面被挡着风,还是冷得汗毛都立起来了,她小声说:“咱们能趁机过来皇帝陛下这边吗?”

杨延宗摇摇头,六王府,是他起家根本,他经营多年根植很深,当然不能舍。

最起码现在不能。

况且,皇帝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杨延宗眯了眯眼,无声抬起眼睑,眸色幽深冷冽——但是吧,上述也不妨碍他多物色一个新选项,就譬如皇帝。

危也,机也,杨延宗大风大浪见太多,哪怕此刻犹如悬崖边上走钢丝般一个不慎粉身碎骨,危险到了极点,肾上腺素激增的同时,他没有心胆俱丧,却反而从这凛冽的危机中嗅到另一个新的发展思路。

杨延宗低声给她说了皇帝的腿伤情况:“据说伤口已经痊愈,却不知为何,月前复发,按之有痛,越演越烈,已至夜不能寐。”

这也是为什么仅仅三天,就迫切将他们宣进内宫的根本原因。

杨延宗也不知哪来的消息,他拥着她,用仅容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末了问道:“你有把握吗?”

苏瓷:“……”

这么笼统,最重要的老皇帝都这把年纪了,她怎么敢说有把握啊。

苏瓷:“不知道。”

她也终于有点惴惴,话说古代走一遭,她可不想人头落地啊呜呜。

寒风嗖嗖的斗室,两人如今是被世子推上了一个进未必有路,退却立时翻身碎骨的境地。

杨延宗思及此,冷冷笑了一声,眉目阴霾中浸透凛冽杀机,待他过了这关后,再去处理这个人!

“别慌!”他的手覆上她的脸颊,摩挲片刻,“我们见机行事。”

“我不慌。”

“你也是。”

苏瓷小小声,她有点紧张,但慌真不慌,大家都别慌啊,慌容易出错呢。

杨延宗笑了声,让他别慌吗?这还真是一个很新奇的体验。

杨延宗十二岁上战场,从小就因为优异于同龄人肩挑起种种责任的他,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听这种话。

他垂眸看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半晌,苏瓷不明所以眨眨眼睛,他哼了一声,说:“婚期定在下月。”

两人婚期刚定下,就定在正月。

苏瓷小小声:“希望不要延期。”

真从来都没有这么盼望过可以顺利和杨延宗成亲啊!

杨延宗慢慢收紧箍着她腰的手臂,“不会的。”

室内的气氛才刚刚松缓下来一些,却忽又听见长廊尽头传来内侍长靴落地的沓沓声。

杨延宗倏地抬目,凛冽的眸光瞥向呼啸北风中赤红色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