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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氏依然温柔而严厉地盯着他,季承檀涩声半晌,保证:“嫂嫂,……我,我会的,我会的!您放心。”

说出这一句,不知为何,心里一酸,他有种潸然泪下的冲动,强行忍住,却红了眼眶。

任氏这才松了口气,用手摸了摸季承檀的鬓边:“二郎,不是嫂嫂为难你,你总归要成亲的,将来,你会有你的家,你的孩儿,把她忘了吧,好吗?”

“好,好!”

季承檀囫囵点头迎着,勉强将长嫂应付过去,他坐不下去了,胡乱喝了两口茶,听见兄长脚步声,慌忙告退。

冲出舱房,天幕黑红交错,余晖漫天,粼粼碧水,呼啸的冷风铺面而来。

季承檀躲到船尾,靠在板壁,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忍不住潸然。

他私下是难受极了,情之一字,尤未难勘,他并不能忘记她,也并不想娶亲,更不想在心有所属的情况下组建家庭,他不想背叛她,更不想背叛自己的心。

但头顶几重大山,重重压在他身上,根本由不得他选择。

季承檀难受极了,一时又恨自己,恨自己没本事,要是自己能像杨延宗,或像他哥哥那样的能耐,那他该就能下拿主意不成婚了吧?

……他该怎么办?

……

舱房内。

“你们叔嫂在说什么私话呢?”

季元昊和杨延宗散了之后,略作收拾,转身回房,还未进屋,却见季承檀低着头冲了出来,居然连他都没看见。

他愕然半晌,继续进屋,对桌旁的任氏问道。

他回来得突然,吓了里头两人一下,任氏若无其事笑道:“不是让我和他聊聊吗?刚说着呢。挺好的,承檀答应明年相看成家了。”

“好就行!”

季元昊听了也挺高兴的,不过提起季承檀,他有点疑惑:“我总觉得慎行和承檀之间有点怪怪的。”

任氏心一跳,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忙掩饰说:“不能吧?杨慎行从前也不怎么认识承檀!”

季元昊看了她一眼,想想:“说得倒也是。”

他看见任氏手里的帕子,“这是怎么了?帕子都起丝了。”

任氏用的丝帕,刚才一个不留神,就把丝帕给扯出了好几条丝。

任氏低头看看,笑道:“指甲花了。”

季元昊:“让侍女给修修。”

此时的季元昊,主要并未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那些许异样,有个还凑合的理由,就给过去了。

他心里存着另一桩事。

季元昊推开舷窗,风呼呼刮着,从这个方向,却能远眺前方。

只见峻峨青山,耸立巍巍。。

他望了半晌,“高陵啊,也快到了。”

太祖陵寝就在高都西郊八十里的高陵县。

说来,此行他也是拜谒先祖啊。

他的祖上,定山王一支,正是太祖第十二子呢。

他也是太祖子孙啊!

季元昊心内晦涩,注目许久,直到天色渐渐昏暗,看不见了,冷风一吹,这才回神,敛下思绪,这才关窗,让手下人把待处理的情报呈上来。

……

船行破水,昼行夜歇,适应了船上生活之后,这些朝廷文武内外命妇也渐渐活泛起来了,赏景散步,三五成群,停船还会过船会面,虽拜谒之行不敢过分欢乐,但氛围还是可以的。

然就在这风平浪静的背后,有些事情却在悄悄发生。

不是杨延宗和季元昊不防,实际两人一直防备着坤太后坤国舅有可能的折腾,这兄妹二人素来心狠手毒,手下又死士无数,对此二人,杨延宗季元昊是一向都是保持高度警惕的。

可有时候有些东西,不是警惕防备就行了的。

有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然,坤氏现在正鼎盛的,但从这一句话,就足可以看见这些庞然大世家树茂根深以及能量。

鼎盛数百载,百年世家,真不是说笑的。

他们有着这些新贵们不可能拥有的一些东西、也知悉着对方不可能知悉的某些东西。

这就是底蕴,这就是传承!

甚至有些绝密连坤氏二房都未必知道,这原是坤国公府历代嫡长房父子之间口口相传的。

就譬如,龙陵的秘密。

也譬如,死士之下还存在的一批死士,这是坤国舅父亲临终前给他的,这是嫡长房的倚仗,倘若叔叔在他长成后不肯还权,坤国舅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的。

这样的底牌,坤国舅有且不止只有一个。

谋定后动,机会可一不可再,他们的对手可没一个是简单人物!

坤国舅坤太后兄妹精心策划,周密部署,一切不动声色,在船队靠岸,转水路为陆路,又走了五天,在高陵即将在望的时候,兄妹俩终于悄然动手了。

李庄行辕,东侧的静庄里,室外弥漫着一丝丝的苦涩的药味,太监宫人行走皆尽可能放轻脚步,就生怕惊动了房内病中的太后娘娘。

坤太后是真病了,这次计划太过重要,她既然要装,就真病了,毫无纰漏。

坤太后之前就被气病倒过,因此也顺利成章,断断续续,她坚持不肯称病,但后来积疾渐重,还是卧榻了。

本朝以孝治天下,小皇帝入继可是记在坤太后名下的,也就是说,坤太后才是他礼法上的嫡母兼生母,坤太后卧病,他一天三次探望,又侍疾在旁,这都是必须的。

坤太后先是不怎么爱见,没多久垂泪痛哭,和小皇帝算是冰释前嫌——这个策略,表面看着拉拢小皇帝的。

这再正常不过,毕竟,她养了小皇帝多年,感情也是有些的,此等局势,哪怕未必比得上亲爹娘,也肯定不能继续和小皇帝剑拔弩张,把小皇帝推给敌对两方是下下策。

但事实上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哼!哀家就不要这坤氏血脉了又如何?!”

坤太后目露狠色。

当天夜里,和朝中任官的族老们商讨完毕,正踌躇满志回房休歇的坤信——他久伤久养,常年病假,身上挂的也是荣誉虚衔,原本不来拜谒祖陵也行的,不过现在已经再度出山,自然不肯授人以柄,正好也让这次拜谒作为重新露脸的契机。

这天夜里的坤太师驻地黄乡,从外厅回正院的甬道那防守最薄弱最隐蔽之处,却无声无息遭遇了一场暗杀。

最后的关键时刻,坤信身边一贴身小厮骤然暴起,割断了他的喉管。

坤信死死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至于坤泰,拜谒前再处理他。”

小皇帝照例来探病,病榻上的坤太后却突然坐起来了,她面色依旧潮红病容明显,但一反先前虚弱,那双丹凤眼迸溅出凌然厉光!

在她的下榻行辕,坤太后可以确保密不透风,因此,她说话动作毫不顾忌。

坤太后披衣而起,缓缓下床踱了两步,回头看惊愕的小皇帝:“皇帝,你是不是很诧异?”

坤太后居高临下,冷冷俯瞰,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她也是狠的,小皇帝的心偏了,已有脱离掌控的趋势,好!那她和坤国舅毫不犹豫就下了决定——这帝位,不要坤氏血脉又如何?!

她兄妹俩既能捧上第一个,那自然就能捧上第二个!

杨延宗季元昊坤信再强,能有老皇帝强吗?!

坤信的首级她已经收到了,而黄乡的“坤信”也回房休息去了,很好,待事成后再把眼前这个小崽子宰了,回头捧一个上来,如果不乐意,将来想要坤氏血脉的皇帝,还有的是。

——可并不是非季玟不可的!

坤太后的眼神太冷太恐怖了,小皇帝骇然,他后退,后背却抵住另一个人,小皇帝大惊,慌忙回头,是坤国舅!

坤国舅手一挥,两名死士拖上一个血淋淋的人上来了。

小皇帝惊恐大叫:“啊——”

他扑上去:“娘,娘!您怎么了?!阿娘,阿娘——”

这个血淋淋的人,赫然竟是小坤氏。

最难的坤信都解决了,一个小坤氏自然不在话下,坤太后恨极了小坤氏,此刻的小坤氏,双腿软绵绵的,膝盖骨尽碎,身上被带倒钩的铁鞭打得鲜血淋漓,脸被划花了,连鼻子都被割下来了,形容可怖,凄惨至极,奄奄一息。

两名死士直接把她往地上一扔,小皇帝扑上去,他竟是不敢摇晃啊,母亲身上的伤痕太多了,他凄厉哭道:“娘,阿娘,阿娘啊——”

不过为了证明她还没死,死士之一拉开小皇帝,另一人含了一口酒,“噗”喷在小坤氏脸上。

小坤氏剧痛,立马挣扎清醒过来了,她看见小皇帝了,抽搐几下,想伸手,小皇帝慌忙爬过去,握住母亲已经变形的手指,“娘,娘——”

小坤氏嘴巴动了几下,听不见声音,她痛苦极了,“救,救我——”

小皇帝涕泪交流,慌忙回头,用小身体挡在母亲身前。

坤太后笑了:“你别担心,只要你不往外乱说话,你母亲就不会死了。”

小皇帝骇然,护着母亲,拼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