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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哪怕纪棠刻意没提,这茬也没拖得很久。

次日一大早,陈达就呈上刚收到的明暗信笺。

赵徵把信拆开,头一封是明面上的信笺,乐京送来的,柴皇后给写的。

“母后给我来信了。”

赵徵对纪棠说,他马上把信封裁了,抽出信纸展开。

纪棠凑头过去看,柴皇后的字迹她现在也挺熟悉的了,皇后每月至少来一封信的,很娟秀的簪花小楷,说入秋天燥,让赵徵记得进些滋润膳食,她给送了贝母黄精等物,还让他勿要贪凉,要注意旧伤云云,絮絮叨叨,都是些平常话语。

但赵徵看得很认真,柴皇后送来的东西因顾忌皇帝有可能动手脚,以防万一他们其实是没用的,但这些东西赵徵都仔细收进自己私库里。

晨光微熹,水声淙淙,赵徵一边看,一边和纪棠轻声说母后嘱咐了什么什么,他神色难得变得柔软下来,除了纪棠,也就柴皇后能让他流露出情绪来。

可看完柴皇后的信后,就不行了。

除了密州军政二务的消息外,剩下的就是暗部的常报了。

拆开一封,纪棠眼尖,最先瞥见最底下的署名——孙承玹。

前池州五名负责人之一。

她偷眼一看,赵徵脸上果然晴转多云,已经阴沉下来了。

他扫一眼常报,扔在桌上!

——既鉴云先生顺利请出,那么先前耽搁的内鬼之事,也该开始着手处理了。

……

纪棠他们目前还在船上,水路更快,出了陂州后这条不大不小的商船经过两次伪装调整,现在已经快到甘州了。

沈鉴云那点不适早好了,赵徵待他颇礼遇,于是又回到厅中煮茶船舷赏景说古今谈天下的节奏。

“密州虽偏,却属大魏南界,与山南不过一山之隔,于长远发展而言,却要远胜于亳盘等州。”

沈鉴云客观评价:“殿下当初选择密州为封地,却是再正确不过。”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现在回首当初,密州却是最最正确的选择。

要是选择了国境腹地的亳州盘州,繁庶是极繁庶了,却没有今日拓展之可能。

只不过,上述这些也就在今日回顾过去才能这么叹谓一声,在当时是绝不可能的。

那时赵徵仅仅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刚失了最大的倚仗胞兄和祖母,他不知道密州山匪是寥信,也不知决堤是官匪蓄意勾结的结果,更不知寥信勾搭了卢非,以及平阴山有条直通山南的古径。

他只是一个还未曾亲自挂过帅的少年人,当初做出这个决定那时,重重困境,甭提多几多挣扎艰难了。

也就纪棠一个人知道他的难。

纪棠回忆当初,也不由心生感慨,想起那个彻夜难以阖眼和她低低倾诉的少年,就很难不生出怜惜。

她侧头望一眼赵徵,恰巧赵徵也望着她,他大约也想起了那段时光,眼神除了慨然之外,难免还也有些晦暗,因为他同时还想起了最初促使他选密州最重要原因——就是查清害他皇兄殒命的内鬼。

他当时的心情的是如此迫切,可是现在已经一年过去了,此事却未曾有太大的进展。

他打落牙齿和血吞,强自压抑隐忍已太久了。

纪棠偷偷端起酒杯,冲他举了举,他读懂她眼中怜惜之意,脸色这才稍缓了一点。

赵徵端起酒盏,仰首喝尽那樽酒,先敛下思绪,控制神态,继续听沈鉴云说话。

沈鉴云说的话也很重要,谈着谈着,他们现在讨论的话题是赵徵再往后这一两年的短期发展,不但赵徵纪棠,连柴兴陈达也很认真在侧耳倾听。

“陛下出征西北也有些时日了,他出征之前,又多次命人至偃州慰军。”

沈鉴云并未让赵徵失望,那么既请得他出山,那么自然是按照事前他和纪棠商议好的,委对方文政之首和中军军师的位置。

既然是这样,相关军务政务的情况当然不会隐瞒对方,这几日的军政简报沈鉴云也有在看,并给他深入浅说了许多与之相关的来龙去脉。

甚至连与皇帝之前错综复杂的龃龉都有隐晦涉及,不过这方面赵徵本人开口的少,一般都是纪棠代言的。

不过这也够了,沈鉴云是聪明人,纪棠隐晦提一下,他立马就明白了未尽之言。

知道得差不多,他们的话题也逐渐从景色人文古今天下变得深入了起来。

沈鉴云判断:“翟通固然悍勇,然柴国公亦非庸碌之辈,若再加上陛下,……”

他话锋一转:“去年旱情中原失收,据闻西北尤为甚啊!”

先前,皇帝被流箭所伤又引发外邪回京城休养,如今早已痊愈。赵徵就藩后,他没多久下令亲征西北。

就是赵徵剿寥信奔袭上雒那个时间段。

赵徵动作不停,皇帝也是。

西北是大魏的一个大隐患,要南征,必须先解决西北的翟通。

翟通之势比刘黑思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有天堑地利,防守易攻伐大魏也易,非常棘手,故柴武毅近年一直在西北守着。

沈鉴云判断:“皇帝下翟通之心极其强烈,一年之内,瞿通必败!”

至于为什么这么强烈呢?看一眼上首的赵徵,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

“待解决了翟通,陛下必转战偃州。”

皇帝出征之前,连连遣皇子慰军偃州,他这是在催促钟离孤尽快拿下安都王高欷。

等西北和偃州的战事全部结束,皇帝必会立即调转枪头转向池州。

“届时,刘黑思必败。”

刘黑思固然是山南一霸,但大魏若全军压上,他必败的。

皇帝这是通过军事活动进一步收拢兵权,还有,他在尽可能压缩赵徵的成长时间!

纪棠说:“如果可以,最好不让皇帝来池州,如果能在此之前解决刘黑思就好了。”

柴兴摇了摇头:“难。”

一个字,道尽一切。

这刘黑思还挺厉害的,且他麾下二十多万大军,兵力甚至要优胜于驻池州的大魏军。

如果容易,他早就完蛋了,这仗也不必打了好几年。

而赵徵也不能轻易伸手,这池州战场上可还有十万东征军是先帝留下的亲信兵马,让刘黑思占便宜壮大来抗衡皇帝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沈鉴云道:“殿下目前要做的,是尽快拓占山南!”

“若能赶在陛下到来之前成功取下茂陵等州,与吕衍将军前后夹击刘黑思最好不过。”

西北偃州鞭长莫及,且哪怕能及,赵徵也不可能让柴武毅钟离孤故意打败仗以拖住皇帝。

皇帝到来的时间不可控,但快则一年多,慢则两年出头,怎么也会来了。

赵徵现阶段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拓展地盘和实力。

最好的展望,是赶在皇帝解决西北偃州战事之前连下山南大半,抢先和吕衍所在的大魏东征军前后夹击解决刘黑思。

到那时候的赵徵,再聚拢柴武毅钟离孤,就连皇帝都不可以小觊了。

假如没这么理想的话,那也是能拓多少是多少。总而言之,这是为南征后分裂魏朝在奠定基础。

赵徵颔首:“鉴云所言极是。”

和他之前的拓展计划不谋而合。

只不过,现在有了明确清晰的全局计划和阶段性目标,所有点都连成一线。

“从牟县回来,即对陂州用兵!”

沈鉴云对上首抱了抱拳,笑道:“殿下英明。”

辅助之主能耐心听取意见,又有足够的判断和决断能力,这是大好事。

沈鉴云生得丰神俊朗又潇洒飘逸,展颜一笑,简直整个船厅都亮了亮啊。

“鉴云兄说得真好。”

“当然,咱们殿下也是!”

坐在对面的纪棠好生欣赏了一下美男子,这时候说完发展大事,气氛也松乏下来了,纪棠笑着打趣两句,她眉眼弯弯,瞅一眼赵徵,视线又移回沈鉴云脸上。

好了,马屁拍完了,她有个问题想问问沈鉴云,纪棠托着下巴问:“鉴云兄,你认识冯塬吗?”

这个暗部内鬼,和冯塬关系千丝万缕。

经过谷县撞见赵宸一事,现在她和赵徵都很明确肯定,皇帝确实把这些暗线都交到冯塬手上了。

更甭提,这人一直虎视眈眈盯着赵徵。

不管是内鬼,抑或其他,都绕不开这个姓冯的啊!

纪棠就想问问沈鉴云认不认识冯塬?

毕竟这个圈子其实很小的,这些天下第一流的顶级谋臣隐士们,其实很多都是互相认识的。

“冯塬?”

“对,这人现在在建州,奉皇帝之命来对付阿徵的。”

“唔,另外有一事鉴云兄不知,阿徵麾下有些暗中人手,里头……有些人涉及了皇太子的事故。”

纪棠说最后一句之前,先屏退了随侍在厅内的人,她刚开口,柴兴和陈达也立即起身出去了。

柴兴自觉不听暗部的事,而陈达则出去把守着。

纪棠大致把这里头的瓜葛说了一下,包括怀疑对象不止一个,里面深知很可能还有一个池州大将级的人物。

还有,就是最近期的西岭前后事宜,他们已经通过赵宸的出现锁定暗部五个嫌疑人。

她和赵徵对冯塬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入,这是不利的,如果沈鉴云认识冯塬的话,那再好不过。

另外,有关这个暗部内鬼,纪棠也很想听听对方的建议,对于沈鉴云的智商她还是很信任的。

“冯塬我认识。”

果然!她就说这个圈子很小。

纪棠和赵徵对视一眼,听沈鉴云说,沈鉴云沉吟片刻:“此人狂傲自负,却确有诡才,极擅连环计。”

冯塬师从邗州苍垣子,松鹤先生早年游学至邗州曾于苍垣子之师独孤先生座下听过五年书,算是门徒。不过独孤先生去世后,松鹤先生和苍垣子理念很不合,关系只算泛泛。

但正如纪棠想的,这个圈子很小,不深交,对方事迹和来路却是很清楚。

沈鉴云道:“你们知道十年前河北大战的坑杀二陈之事吗?”

赵徵怎可能不知?他父皇正是战死在这次大战的!这场战事的每一次大小交战,他都有反复研究过。

他立马坐直了:“陈氏兄弟内讧,被赵元泰趁虚而入,分而大破,最后二陈力竭落马,被赵元泰坑杀!”

这是一场时间非常紧凑的大战,前连寥苁之弟寥芳,后连河北名将杨时薙,但凡时间差错一分,赵元泰就非但没法获取胜利,反而会大败殒命。

直到现在提起这场战事,还有人说赵元泰占足天时,太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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