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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狭的房间里, 孩子在哇哇大哭。

乳母已经没有奶水了,被吓没的,也没法再去找一个, 这个出生还不足一岁孩子, 被颠簸的车辆颠得不适极了, 又饿,嗷嗷大哭着。

幸好柴皇后早前让人研了熟米粉存着, 赶紧用捂在竹编暖笼的最后一点温水给冲了糊糊, 勉强有得喂食。

孩子很饿了, 有得吃终于停住哭声, 狼吞虎咽吃着。

这或许是最后一顿了。

是她的,也可能是孩子的。

皇后手在颤抖,眼泪刷刷下来。

她决定留下保护孩子那一刻, 就料想过最糟糕的情况, ——死。

但此时此刻,明显比她当初所预料的最糟糕情况还要更加糟糕。

她生性软弱, 死神迫在眼前,母子皆殒,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心脏在颤栗,手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而且她更害怕的是, 自己会连累次子。

她当初有想过, 万一到了那个情形, 她就自戕, 断不肯连累她的二郎的。

时至如今,她已不知赵元泰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了,但她再天真也确信和深知, 他和她儿子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了,都挥军相向了,必有一人败北身死。

她惶惶,却连外界消息都不知,当初打算过自戕,可事到临头身边却一点锐物都没有。

自雁县之后,她身边没离过人,一开始是宫人,后来直接是侍卫。

侍卫带她上马车,一路疾奔颠簸,外面是兵荒马乱的声音,入了范城之后,侍卫直接跟进屋子了,不错眼守着她。

柴皇后惶惶,她是害怕的,眼泪刷刷往下流,勉强喂饱了儿子,她抱着襁褓缩在床角。

可该来的总会来的,急促军靴落地的声音,“砰”一声房门被推开!两员铠甲血迹斑斑的侍卫一边一个架着她,带出这间待了才不足半个时辰的屋舍,一直把她带到了城下。

这两人松开手,紧紧立在身后,面前是通往城头的石阶,柴皇后惶惶抱着襁褓,跄踉登上城阶,上到了最后一级,绕过高高的城头,她看到城下黑压压的大军,还有那个身披染血帅氅、正背对着她立在高高耸立的城楼前的高大男人。

一身染血,猩红触目,他站在凛冽的北风中,柴皇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杀气凛然的皇帝,她瑟缩了一下,抱紧怀里的孩子。

小孩儿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哇哇大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那个男人,他慢慢转过身来。

熟悉的眉眼,只是染了血,他脸颊添了一道疤,不深,浅浅的,熟悉而陌生。

呼啸北风卷起他的帅氅,染血的红布猎猎而飞,他慢慢回过身来,看了她片刻,最后,他慢慢说:“准备一下,朕命人送你下去。”

声音暗哑,比平日沉了不少,只一句话,却犹如石破天惊!

柴皇后余光忽瞥见一个吊篮。

她霍地抬头,极度吃惊看着他。

北风呼啸,吹得人脸面刀刮一样疼。

兵临城下。

他最终走到了这个境地了么?

皇帝俯瞰城下黑压压的百万大军,心绪却出奇地平静。

其实雁县一败之后,他已经预见了这个结果。

成王败寇,没什么可说的。

至于柴皇后,其实哪怕用她做要挟,也不过拖延一段日子罢了,改写不了最终的结局。

皇帝回身,冷风呼啸,眼前女子一身狼狈神色惶惶,她害怕,她惊惶,但一双带着泪水的眼睛眸底依然清澈如初见。

皇帝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不是好人,他从不否认这一点,但在这个穷途末路的时刻,他最后还是对柴皇后说:“你走吧。”

“我命人送你下去。”

这双清澈如许的眼睛,勾起了尘封深处的记忆。

十四岁的少女,十八岁的少年,香车纱帷碾过春雨绵绵的街面,她微笑对他伸出援手。

这是赵元泰这辈子第一次接触的善意。

说来可笑,哪怕他的亲生母亲,对他更多的也是怨艾,连生两个儿子却连个妾室的名分都没有,继续待着家姬院里当着舞姬时不时还得安排服侍客人,这儿子甚至是同伴奚落她的一个点。

赵元泰四岁死了母亲,他对母亲唯一的记忆就是怨艾,还有瘦骨伶仃死不瞑目的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

他第一次接触这么单纯的、美丽的善意,那个温柔微笑的少女倩影为他晦暗的人生渲染上第一抹色彩。

他想娶她,无比的渴望。

他嫡兄嫡母庶兄庶母毫不留情的嘲笑,柴氏意料之中的婉拒,都没能阻止他,他甚至把自己当时最重要的、好不容易才得到一直舍不得用的人脉靖国公姚尉都恳托了,恳求对方为他说话作保。

可根本就没有用。

最终是他的族弟、赵氏一族的少族长,嫡支嫡长一出生就身份高贵的赵玄道迎娶了她。

十里红妆,一城喜庆。

他孑然立在街角,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身份和地位的重要性。

这么些年,赵元泰费尽心机,一步步往上走,走到今日,即便兵败兵临城下,他都从未后悔过一分。

他自认不比任何人逊色,不管是嫡兄庶兄,亲父叔父,乃至族兄先帝,他从不甘居于人下,他想要的,他都不择手段得到了。

哪怕到最后兵败身死,他亦从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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