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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绒绒的小雏鸡不需要用狼毫来勾线,直接用兼毫和软毫就能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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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由画性大发,审视了左前方正在蘸墨的端木缡一番后,就开始动笔了……

刷刷刷。

下笔如有神。

这一日,直到午初方才下了闺学。

远远地,就见碧蝉站在树荫下守在了湛清院的门口,探头探脑。

“四姑娘。”

一见端木绯回来,碧蝉就殷勤地跑上前去相迎,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只差把端木绯当做老夫人搀手相扶。

看着碧蝉这卖乖的小模样,端木绯就知道她有话要说,不由忍俊不禁,朝小书房的方向去了。

端木绯走到临窗的一把圈椅坐下,绿萝忙不迭去沏茶,锦瑟则把藤编书箱里的书画一一整理归位,动作熟稔。当她展开端木绯今日在课堂上刚画的那幅小鸡啄米图时,不由顿了顿,眸光微闪。

四姑娘今日在课堂上画的这幅小鸡啄米图,无论是构图,还是技法都再简单不过,可是在四姑娘的笔触下,那三只稚嫩的小鸡尤为趣致生动,一只怯弱地打量四周,一只贪婪地啄着小米,另一只啄着第二只的尾巴,其乐融融,跃然纸上。

她自认让她画一幅同样的图,技法上也许她强于四姑娘,却赶不上这一幅的灵动……还有四姑娘的棋艺,如今的自己已经远不是其对手了。

四姑娘的各项学业皆是突飞猛进,恐怕很快自己只能望尘莫及。

这世上难道真有所谓的天姿卓绝之人不成?

锦瑟怔怔地呆立了一会儿,方又继续忙碌起来,仔细地卷好了画纸,放进一旁的画筒里。

端木绯从碧蝉手里接过温热的帕子敷了敷面,拭去脸上的尘埃,跟着接过了绿萝刚沏好的茶,轻啜了两口后,就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甚是舒畅。

碧蝉收好那敷面的帕子,就在一旁禀道:“四姑娘,今儿一早卢府那边又派人来见二夫人了。”

端木绯扬了扬眉,“你可打听到她们说什么了?”

端木绯语气淡淡地问道,随手拿起了一本棋谱,下一瞬就见锦瑟仿佛与她心意相通般,打开了放在棋盘边的两个棋盒。

端木绯含笑瞥了锦瑟一眼,她一直都知道锦瑟的那点小心思,这个丫鬟虽然卖身为奴,但是曾经的清高傲气不减……调教这样的丫鬟须得以“才”服人,有趣得很。

木芙蓉的清香透过窗户飘来,端木绯心情不错,拈起一粒黑子打起棋谱来。

碧蝉仔细道来:“姑娘,奴婢是听琼华院里的两个洒扫小丫鬟聊天时说起的,卢府来的那嬷嬷说他们夫人这两天冷静下来,觉得之前太冲动了,所以令她来给二夫人赔个不是。又说庆元伯府那边想再安排杨三公子与大姑娘再相看一次,不过二夫人没立刻应下,只说最近府里忙,要再挑个好日子才行……”

碧蝉说得条理分明,端木绯一边听,一边悠闲地照着棋谱落子,心里对碧蝉的表现还颇为满意。

近来,三个贴身丫鬟都渐入佳境,端木绯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惬意了。甚好!

至于卢府和庆元伯府,端木绯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只要让端木宪知道卢家来人的事,后面就轮不到她操心了,有端木宪挡在前面,自己完全不用费心思。

这时,就见湘妃帘一晃,端木纭带着紫藤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蓁蓁,等用了午膳后,我们一起去一趟昌兴街吧。”端木纭笑道。

端木绯歪了歪脑袋,立刻想起了什么,问道:“姐姐是打算去看看我们的铺子吗?”

之前贺氏分了端木纭一处庄子和一家铺子让她先管着,其中的那家铺子就是在昌兴街上,铺子租了出去,每月收个租金。

端木纭点了点头:“本来那家铺子的租期要到年底才期,但是那姜老爷说是打算一家人回江南老家去,不再续租了。其实这铺子每年的租金也就七十几两银子,我就想着干脆就别再租了,我们俩过去看看,自己开家什么铺子来练练手。”

端木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兴致勃勃地说道:“姐姐,我记得房契上写的那家铺子是前铺后院的格局吧?以后我们的铺子无论卖什么,肯定是要找人打理的,正好前边开门做生意,后边用来住人。”

端木纭也是这么想的,笑着夸道:“蓁蓁你想得可真周到。待会我们就去昌兴街那里看看,那间铺子到底适合做什么生意……”

姐妹俩正说着话,张嬷嬷就来唤二人去用膳……未时,她们俩的马车就自一侧角门驶出,往城东的昌兴街飞驰而去。

一炷香后就抵达了昌兴街,车速渐渐放慢。

昌兴街也算是街如其名,街道上车水马龙,形形色色的路人穿行其中,还夹杂着路边某些伙计热情的招呼声,是城东最热闹繁华的地段之一。

马车很快在一家名叫“香茗”的铺子前停了下来,铺子里冷冷清清,红漆木货架上的东西已经空了一半,一个青衣伙计拿着几张单子正在盘货。

伙计见有客登门,便笑着看了过来,招呼道:“两位姑娘,请随意看看,我家铺子可是京城十几年的老店,卖的茶叶有口皆碑,这几天正在关门清货,保证物美价廉……”

伙计正推销着,门帘翻动,从内堂走出来一个十四五岁、身形纤瘦的少女。

正值芳华的少女穿着一件丁香色交领兰花刺绣长袄,下面一条马面裙,一头乌黑的长发挽成了弯月髻,鬓发中插了一支衔珍珠坠小银凤钗,一身白皙的肌肤如初雪般细腻润泽,瓜子脸上明眸生辉,清纯俏丽。

端木绯与那少女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对方不由唇角微扬,溢出春日湖水般的明媚,脱口而出:“端木姑娘!”

她正是重阳节那日在千枫山脚被一群流民冲撞的少女!

她的模样似乎比半个月前憔悴消瘦了不少,下巴尖尖,好像一阵风就会飘走似的。

一旁的伙计一听“端木”这个姓氏,恍然大悟,他知道这铺子租的是端木家的产业,便点头哈腰道:“两位端木姑娘,铺子还需要再整理收拾几日,还请姑娘通融一下……”

端木纭和善地说道:“不着急,今日我和妹妹就是来看看铺子。”

伙计松了口气,连声道谢,又去盘货了。

“蓁蓁,你认识这位姑娘?”端木纭惊讶地问道。

“之前有过一面之缘而已。”端木绯简单地答道,重阳节那日发生的事也不便在人多的地方说起。

那姑娘对于端木绯投以感激的眼神,客气地说道:“我姓姜,这铺子是我爹爹租的。两位随我到后面说话吧。”

端木纭微微颌首,三人挑帘进了内堂。

内堂里,两边窗扇大开,明净敞亮,空气来弥漫着淡淡的茶香,这里本来是茶铺用来招待贵宾的地方。

端木纭和端木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这姜家人能在京城开了十几年,显然是用心经营了的,屋子保养得很好,各种家具摆设也十分雅致。

姜姑娘请姐妹俩坐下后,又吩咐丫鬟上了茶,跟着,她慎重其事地对着端木绯福了福身,谢道:“端木姑娘,重阳节那日真是多谢你了……我会永远铭记于心的!”

说着,姜姑娘的眼眶泛红,泫然欲泣,俏丽的小脸上多了一抹楚楚可怜。

这个顶多不超过的十五岁的小姑娘本来正是天真活泼的年纪,如今眉宇间却隐约多了一抹愁容。

端木绯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试探道:“姜姑娘,难道你们一家赶着回江南与那日的事有关……”

姜姑娘拿着一方绢帕拭了拭眼角,乌黑的眼眸如雨后的夜空般清澈纯净。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小声道:“那日的事……在这一带传开了,时有闲言碎语,爹娘为了护我,就决定带着我和两位哥哥回老家,离了这事非之地。”

想到重阳那日发生的事,姜姑娘又是一阵心绪起伏,心里是既委屈,又歉疚,更茫然。

那一日,她只是一时善心才把糕点给了那个小乞儿,可是事情后来怎么就会发展到那个地步了呢?!不止是她自己的名声受累,连父母都被她所累,不得不放下京城的这一切……

对她而言,她在京城长大,对江南早就没有一点记忆了,那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到现在,她回想重阳那日发生的一切,都觉得仿佛是一个噩梦般,哪怕双亲和两位哥哥都劝她,说不是她的错……

此时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端木绯心里暗暗叹气,捧起了一旁的青花瓷茶盅,默默地饮着茶,一时心中纷乱。

流民之难,始于天灾,可是若是朝廷赈灾得力,流民何至于背井离乡,远赴京城争一条活路。

她从小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京城繁华,一派歌舞升平,但是大盛治下真的如那些文人墨士所描述般是繁华盛世吗?!

今上好奢靡,天下莫不奢靡。

如果持续奢靡铺张,上行下效,即便是开放海禁,也是只开源而不节流,恐怕也只能解大盛一时之困……

长此下去,这大盛天下又能安稳多久?

想着,端木绯思绪翻飞,心里沉甸甸的。

姜姑娘饮了半盅茶后,也冷静了不少,唇角微翘,落落大方地说道:“端木大姑娘,端木四姑娘,不巧今日双亲和两位哥哥都出了门,就由我带二位在铺子里随便走走吧。”

之后,姜姑娘就领着端木绯和端木纭在铺子前后走了一圈。

这铺子从铺面看着不大,里头宽敞得很,前面的铺子是两开间,后院除了两间坐北朝南的正房外,还有东西厢房,以及后罩房可以用来作为仓库。

小小的庭院里,铺着干净的青石砖地面,一侧种了几株翠竹,另一侧种着几丛月季,还摆了几盆菊花,一个水缸,安宁祥和。

姜姑娘不时出声介绍这里,语气平和,又隐约透着一丝留恋与不舍:

“我们平时就住在这后边的院子里,后院还有一个后门,卸货和出入都很方便。”

“我爹说,这铺子虽不大,但是位置好,正好在昌兴街的中段。”

“隔壁又有间茶楼,有时候那些客人从茶楼出来就会顺路来此买茶……”

“……”

端木纭和端木绯对这个铺子颇为满意,在繁华的昌兴街上,它不算醒目,但是对于她们姐妹而言,却是恰恰好。

她们也不打算做什么大生意,只想弄点小本经营练练手,等以后要回了李氏的嫁妆,才不至于手忙脚乱,被某些奴大欺主的下人所蒙蔽。

看完了铺子,姐妹俩就出声告辞,姜姑娘亲自送二人到了铺子门口。

端木绯笑道:“姜姑娘不必相送了,我和姐姐还打算在昌兴街上在逛一圈……”她们是想看看这四周还有些什么铺子,以免与别的铺子冲撞了。

话语间,就看见隔壁的和韵茶楼走出一道有些眼熟的高大身影。

三十余岁的男子着一袭藏蓝色织银丝团花纹锦袍,腰间系了条玄色缀碧玉腰带,锦衣玉带,风流倜傥。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白面无须的青衣小厮。

不仅是端木绯和端木纭看到了他,对方也看到了她们,嘴角一勾。

姐妹俩赶忙上前几步,对着他福了福,“见过慕老爷。”

这个男子正是微服出巡的皇帝。

皇帝看着姐妹俩也有些意外,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在端木纭的脸上停顿了一瞬。

今日的端木纭穿着一件茜色暗妆花交领长袄搭配一条浅粉色的绣花马面裙,耳着明月珰,如玉面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如一朵盛开的海棠般,明艳动人。

皇帝抬眼看了一下那铺面上方的招牌,面露了然之色,亲和地笑道:“原来是端木家的丫头,你们俩今日莫非来此买茶?”

“回慕老爷,我和妹妹倒不是来买茶的。这铺子原是先母留下的嫁妆,最近店家要退租,我就带妹妹过来看看。”端木纭简单地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皇帝笑道:“我正好要买茶,你们陪我看看……”

他话音未落,一道灰色的矮小身影忽然从后方的一个小胡同里蹿了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如同一只凶猛的小兽般朝皇帝冲了过去。

“小心!”

正在店铺门口的姜姑娘紧张地发出一声惊呼,小脸微白,却已经晚了,皇帝已经被那个小乞儿从侧面撞了个踉跄。

小乞儿撞了人后,也不道歉,撒腿就往另一头跑去。

“老爷!”随行的小厮紧张地扶住了眉宇紧锁的皇帝,诚惶诚恐。

端木绯却是立刻注意到皇帝身上少了什么,忙道:“慕老爷,您的荷包!”

众人皆是朝皇帝的腰侧看去,这才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那个原本悬在腰侧的湖蓝色银丝线刺绣的葫芦形荷包不翼而飞!

等他们再试图去寻刚才那个小乞儿时,对方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帝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颜色精彩变化着。

端木纭和端木绯暗暗地面面相觑,对于皇帝而言,被偷一个荷包说小也小,这么点损失,皇帝肯定不会放在眼里,但是说大也大,天子脚下,皇城根上,皇帝却被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乞丐抢劫了,这传出去就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