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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海几乎快要气疯了,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刘启方最擅长的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头讨好,谁都不得罪,颇得中庸之道的精髓,现在倒跟自己玩起什么刚正不阿了!

耿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那阴鸷的目光像是那盯上了猎物的猛虎一般。那幕僚真担心耿海会硬闯进去非要见京兆尹,又是一阵忐忑不安,下意识地屏息以待。

不过,耿海在原地僵立了三息后,就毫不留恋地拂袖离去。

那决绝的背影仿佛在无声地宣示着,他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滋啦啦!”

阴暗的天空中忽然砸下一道巨大的银白色闪电,把下方的京兆府照得亮了一亮,幕僚的心脏随之跳了跳,心里只觉得真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幕僚擦了擦冷汗,匆匆回去复命了。

“滋啦啦!”

随着又是一道巨大的闪电在空中亮起,一闪而逝,之后天色变得更阴沉了。

小厮惶恐不安地请示耿海道:“国公爷,瞧着这天色马上要下暴雨,您要不要到前头的香茗茶楼小坐一会儿,去避避雨?”

“不……”

耿海下意识地朝前面的香茗茶楼望了一眼,话才出口,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总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不对劲,刘启方今天的态度太过强硬,到了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实在是不像是他的为人。

耿海眸色微沉,对着小厮招了招手,附耳吩咐了一句,接着,他自己去了香茗茶楼,而小厮则奉命办差去了。

几乎是耿海前脚一进茶楼,后脚外面就下了瓢泼大雨,暴雨如豆子般密集地洒了下来,“哗哗哗……”

没一会儿,整个京城都沐浴在一片朦胧的雨幕中,雨声哗哗作响。

夏日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半个时辰后,当小厮匆匆赶到香茗茶楼时,雨已经停了,只剩下晶莹的雨滴还在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地落下来……

小厮急忙把调查的结果禀报了耿海:

“国公爷,奴才从一个衙差那里打探到,今天快正午的时候,京兆尹收了一道吏部来的调令。”

“奴才就特意又跑了一趟吏部,找吏部文选司打听了,说是那调令是擢升京兆尹刘大人为通政使司的通政使,刘大人他连升了两级。”

什么?!耿海震惊地扬起了剑眉,惊讶之余,心里又觉得果然如此,

他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凝眸沉思着:刘启方晋升的时机未免太巧了点,还有,通政使这肥差怎么也轮不到他刘启方才是……

果然,刘启方就是仗着岑隐才敢这样打自己的脸,才敢如此强硬地把自己拒之门外。

本来,他还以为刘启方只是因为岑隐认了端木家的四姑娘为义妹,才蓄意以这种方式来讨好岑隐那阉人,没想到是这背后还有这样的“交易”,岑隐竟然以权谋私擢升了刘启方。

耿海摩挲着手里的茶盅,神情愈发冷峻,心道:岑隐真是自寻死路!

皇帝的脾性自己最了解,皇帝觉得官员的俸禄不高,因此一向对于一些金银上的贪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官员以权谋私以及官员结党,却是皇帝容不下的,是他心中不能越的禁忌。

岑隐这一次怕是要失算了!

耿海的眼眸越来越锐利,他一口饮尽剩余的茶水,跟着就站起身来,随口道:“随本公进宫一趟。”

“是,国公爷。”小厮急忙应道

耿海离开茶楼后,直接策马赶往皇宫,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热血沸腾。

这一次,他一定能一举扳倒岑隐这阉人。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雨后的天空,敞亮明净,碧空如洗,街上的地面还湿漉漉的,风一吹,无数雨滴自树叶上簌簌落下,马蹄踏过之处,地上的泥水飞溅。

然而,耿海又一次失望了。

皇帝根本不愿意见他,只让小齐子出来给他传了话:“国公爷,皇上政务繁忙,今日没空见国公爷。”

耿海仿佛被当头倒了一桶墨水似的,形容既阴沉,又狼狈。

小齐子只当没看到,语调平缓地继续说道:“国公爷,您请回吧。皇上说了,子不教父之过,让您好生管教儿女,不要再闹出这种事来,委实难看。”

耿海僵立在原地,呆若木鸡,眸底浮现一片浓浓的阴霾,越来越阴郁……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连小齐子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短短不到一年,皇帝已经两次把他拒于御书房之外,对于曾经的他而言,这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

而如今不同了……

是他冥顽不灵,总以为皇帝还念着自己曾经为他立下的那么多汗马功劳,却忘了这君心最易变。

耿海的眼前如走马灯般闪过最近这一年发生的事,自他去岁回京后,皇帝一次次地偏帮岑隐,一次次地为了岑隐打自己的脸,甚至还送自己的长子耿安晧去北燕那等险地,以致长子伤了腿脚,至今萎靡不振。

伤在儿身,痛在父心。

而皇帝也就轻飘飘地问了一句,赐了些药,就打发了自己,此后再也没问起过儿子耿安晧。

耿海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仿佛是忘了时间般,一直站在屋檐下,一动不动……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越来越暗,越来越暗,一个胖乎乎的小內侍突然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笑呵呵地对着耿海提醒道:“国公爷,这天色不早,宫门怕是快要落锁了。”

耿海这才回过神来,抬眼朝天空望去,发现夕阳几乎完全落下,只剩下了西边天空的最后一抹残红,天色一片昏暗。

耿海死死地盯着天空中那抹血一般的红色上,心里恨恨地念道:岑、隐。

耿海没有再停留,大步流星地甩袖离去,等他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快要戌时了。

卫国公夫人在府里等了一下午,整个人是坐立不安,更没胃口吃东西。

一听说耿海孤身回来了,她就亲自跑来前院迎,闻讯而来的还有坐在轮椅上的耿安晧。

卫国公夫人得知京兆尹不肯放人后,慌了神,秀丽的脸庞上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喃喃说着:“我可怜的莲姐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要是在京兆府被关上一夜,说出去这名声可就彻……”她越说越急,看着耿海的眼神,就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般,哀求道,“国公爷,您可一定要再想想办法啊!”

“母亲,这个时候,您才不能急,冷静点。”耿安晧柔声劝道,也是眉头深锁。

屋子里静了片刻,耿海定了定神,压抑着心口的怒意徐徐道:“安晧,岑隐这是在故意利用你妹妹折辱本公呢!”

耿海其实不觉得岑隐费心费力地做这些只是为了给端木家那个小姑娘撑腰,岑隐怕是故意想借着这件事来拿捏自己,拿捏他们卫国公府。

自己归朝这一年来,因着一些事屡屡与岑隐正面对上,争锋相对,朝堂之上,自己也屡次着御史弹劾岑隐,还上奏过废除东厂,更曾在皇帝跟前说过岑隐的不是……以岑隐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怕把这些账都一笔笔地记在心里!

岑隐一定是想借着女儿的这件事来报复他。

“这阉人的心眼果真比针尖还小!”耿海冷声道。

“国公爷,这可怎么办?”卫国公夫人慌得六神无主,眼眶中又浮现了一层泪光,“总要把莲姐儿带回来啊!”

耿海眼帘半垂,没有说话,一手握拳在一旁的案几上烦躁地敲击了两下,敲得卫国公夫人愈发不安。

自从今上登基后,这十几年来,她还没看到过丈夫这般为难。

静了三息后,耿安晧不紧不慢地分析道:“父亲,母亲,若是京兆尹一心拿大盛律作伐,妹妹怕是很难回来……”

耿安晧眯了眯眼,那精明的眼眸变得越来越锐利,“但大盛律也有说,人犯若是得到苦主的谅解,可以从轻发落。这件事,苦主是被毁了琴的露华阁和端木家的四姑娘……”

说到端木绯,耿安晧不由想到了她的姐姐,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一张明艳的脸庞,眸子里闪着一抹炙热的光芒。

卫国公夫人霍地站起身来,道:“那我现在就去端木家……”

“不用了。”耿海冷声拦住她,脸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阴云。

卫国公夫人疑惑地看向了耿海,焦急不安。

屋子里寂静无声,卫国公夫人的心一点点地提了上来,喉头艰涩,心里不禁浮现某个念头:难道……国公爷打算不管女儿了?!

“端木宪这个老狐狸,能爬到内阁首辅,怎么都是有手段、有眼界的,这件事,表面上是岑隐在为他家孙女撑腰,他要是先妥协了,岂不能在明摆着扇岑隐的巴掌,他怎么会肯?!”耿海没有注意卫国公夫人的表情,沉声道。

卫国公夫人秀气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心下更乱。

她咬着后槽牙道:“那我就去求庆王妃,庆王妃这个苦主都不追究了,谁还能继续攀扯不成!”

这一次,耿海没有阻拦,总要让卫国公夫人试试,她才肯死心。

其实,耿海并不看好,心里叹了口气:女儿这次的亏是吃定了。

这件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必须给女儿报这个仇才行。

待卫国公夫人行色匆匆地离开后,厅堂里就只剩下了耿海和耿安晧父子俩。

耿海的眸子幽邃如深海似古潭,又道:“安晧,你还记得吗?我在十二年前曾带着你娘和你妹妹去过北境……”那时候镇北王府还在。

耿安晧应了一声。那时,他年纪虽小,但是对父母与妹妹出了一趟远门的事也有些印象。

耿海眸光微闪,继续道:“前些天,你妹妹还偶然跟我提起过,她觉得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岑隐……我想也想,也想起来了。十二年前,我在北境曾见过一个人,虽然已过去了十几年,而且仅仅只是一瞥,但现在想来,岑隐的容貌倒是与那个人有些相似。”

轮椅上的耿安晧双目微瞠,脸上难掩震惊黑紫色,有些急切地问道:“父亲,你指的是……”

耿海的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勾出一个阴狠的笑,恨恨地说道:“皇上现在被那个岑隐蒙了心窍了,要弄死岑隐,唯有从他的来历着手。”

就算真相不是那样,他也能把“它”变成那样!

耿海的脸色更阴沉了,五官狰狞而扭曲,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让岑隐碎尸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