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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我与她每年通一封书信,后来有一回她发了病,便再也没有来往,前不久得知她改嫁了人,嫁给了如今的江南总督江澄为妻,这几日她回了京城,托人联络我,我见了她一面。”

“她问起你和佑儿,我说你们很好,尤其是你,嫁给了书淮…”

“她听到书淮是你的丈夫,十分惊讶,说是在江南见过他,是个极好的男子,说你有福气…”

萧夫人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说到后来带着几分埋怨甚至是痛恨,

“初儿,她当初和离,我是不肯的,那么小的孩子,她说扔下就扔下,你母亲她是个极干脆的人,心也狠,换我,我做不到…你的苦我没有告诉她,我也不想告诉她,这么些年每每看到你那么艰难地撑起一个家,我便恨她一分…可是…”

萧夫人泪流满脸埋首埋在谢云初的肩头,“可是看着她如今那么风光,丈夫体贴,富贵无极,我又模模糊糊觉着对于她来说,或许和离是正确的选择。”

“只是苦了你跟佑儿……”

哭了半晌,萧夫人吸了吸鼻子,长叹几口气,擦去眼泪道,“罢了,都过去了,你不想,大可不必去见她。”

萧夫人与乔芝韵是两姨表姐妹,母家本不在一处,萧夫人母亲去世的早,她嫁来京城后,不曾到过金陵,更不可能与乔芝韵见面。

乔芝韵的意思很明了,既然给不了孩子母爱,干脆不要有任何牵扯,萧夫人一面责她心恨,一面又认可她的话,她也不希望谢云初和谢云佑对母亲有半分祈盼。

瞧,如今两个孩子不也成长得很好吗?

谢云初默默听她说完,神情极是平静。

前世乔氏回京后,也约她相见,那个时候她满心怨恨,拒绝了,甚至带话给乔氏不许她出现在云佑面前,不许她打搅她们姐弟。

重生一世,她尝过婚姻的苦,忽然明白了乔氏的选择,对她没有任何感情,也谈不上怨恨。

乔氏走时,谢云佑刚出生,他对母亲没有半点印象。

谢云初记事早,隐隐约约记得她的背影很美,美得像一幅画。

声音更是动听,有一种柔韧的温软。

她始终不知道亲娘长得怎般模样,却永远不会忘却,母亲离开后,最初的那些个大雾缭绕的清晨,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穿得单薄,孤独地抱着膝盖坐在门前石狮上,张望太阳升起的方向。

也永远不会忘却某个大雨瓢泼的傍晚,父亲去了国子监久久不归,弟弟闹腹痛,她满街奔波去寻大夫,脚下一滑不小心磕破了门牙,血水伴随着雨水倒灌入她的喉咙里,那种窒息的感觉在很多年以后依旧在深梦里缠绕。

这也是为什么,她重生后没有非闹着跟王书淮和离,对和离始终持谨慎态度的缘由。

她不想自己的孩子重蹈她的覆辙。

“面就不必见了。”谢云初起身去了内室,不一会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整整齐齐搁着一万两银票,“烦请姨母帮我把这个信封转交给她,就说我和弟弟不欠她的。”

萧夫人接在手中颇有些分量,猜到这是谢云初将乔氏当年留下的嫁妆悉数交还给了她。

她很想说什么,最终沉沉叹着气,起身道,“我一定帮你转交。”

谢云初送萧夫人回来,见冬宁坐在廊庑下在捣腾什么东西。

“你在又给珂儿刻什么?”

冬宁瞧见她起身来,露出一个生涩的笑,“姑娘,过几日便是您的生辰,我给您做一件寿礼呢。”

谢云初一听愣住了,“我的生辰,我自个儿都忘了。”

她笑吟吟走过来,“让我来瞧瞧你在做什么?”

冬宁连忙背去身后不给她看,甚至神神秘秘道,

“姑娘,绝不会比你给二爷做的那个鬼工球差。”

谢云初怔了下,眼眶发热,

“傻丫头,别伤了手。”

她当初不知起了多少茧子。

冬宁咧嘴一笑,浑然不在意,轻轻将锦杌往角落里一踢,避着谢云初继续刻东西去了。

深夜的户部衙门内,灯火通明。

年轻矜贵的户部侍郎,依旧端坐在案后批阅折子。

一身绯红官袍将那清隽的眉目衬得越发翩然,在他跟前候着几位郎中,其中便有曾经是王书淮上司的文郎中。

王书淮这才上任不到五日,整个户部被他整肃一翻。

无他,只因王书淮不久后将南下谱写鱼鳞图册,将新清丈出来的田地人口重新造册,为新税法做准备,而这里尚需近十年江南各种类税收账目做比对,他在半年前便上书要求户部整理出这份档案,如今等他走马上任了,依旧杳无踪影。

王书淮放话,必须在半月内把所有档案归总。

这不,户部各位郎中并底下的官员夜以继日查阅档案,归类数目,忙得苦不堪言。

王书淮方将他们整理出来的条目翻阅一遍,并不满意,他轻轻撩起眼皮,明明语气是温和的,可那冰凉的眼神配着那无声压迫的气场,令人不寒而栗。

即便他不骂人,可字字珠玑直中要害,简明扼要点出错处,令这些资历深厚的老吏抬不起头来。

每每废寝忘食忙完公务,深夜从官署区回到王府书房,王书淮皆要在桌案后枯坐一会儿。

脸上那层温润的表象褪去,冷白的面容嵌着一抹近乎扭曲的冷戾,明明可以不用回来,却又抑制不住想回来,只要坐在这熟悉的桌案,看着那熟悉的一切,胸膛中便有一股炙热的岩浆在奔腾。

骨子里的倒刺仿若扎破肌肤,从内里膨退出来,覆满全身。

他问自己这是何苦。

何苦因为一个女人挫败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