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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书瑾将烙饼随手递给了叶芹,说道:“我去去就回。”

随后就赶忙跟上婢女的步伐。

她来这风亭山庄就是为了见山庄的主人秦兰兰,但昨日秦兰兰忙于别的事未能现身,今日却特地派人将她唤过去,明显是萧矜向秦兰兰提过。

没想到他在忙别的事途中,还能记着这件来之前答应她的事。

陆书瑾跟着婢女去了昨日所见的高墙旁,顺着石阶往上,来到楼宇的面前。门是敞开的,门口站着两个身高马大的守卫,目不斜视地守着。

婢女站在门口冲里面道:“庄主,陆公子带来了。”

“请进。”房中传出女子婉转清脆的声音。

陆书瑾不免有些紧张,正了正衣冠,然后放轻了脚步往里走。

整个房间并不奢华,所有摆件看起来都稀松平常,透着一股子古朴的气息,桌椅都是红木所制,颜色很沉,乍眼一看给人一种沉稳古板的感觉。

那女子就坐在矮桌后头,身着青色长衣,铺展在地上,长发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垂下来的发丝盖在身上。

唯一让陆书瑾惊讶的,是这女子的眼睛被黑绸布遮住,虽看不清全貌,但也能感觉出是个美人。

尽管秦兰兰的眼睛根本看不见,但陆书瑾还是礼节周全,对秦兰兰作揖,“鄙人陆书瑾,能够见秦庄主一面,实乃荣幸。”

秦兰兰一笑,就显出来上了年纪的皱纹,声音柔和道:“我知道,昨日萧矜跟我提过,先做吧。”

陆书瑾走到矮桌的对面坐下,婢女上前来,给她倒上热茶,清淡的茶香慢慢飘出来。

“听萧矜那小子说,你平日里酷爱读书,是个一心向文的君子。”秦兰兰道。

“我没什么能力,做不成别的事,但是读书是天底下最轻松的事了,并没有萧少所说那般高洁。”陆书瑾说话时下意识笑了笑,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她看不见自己的笑容。

秦兰兰勾着唇角,“不错,当初我念书时,也是抱着这样的念头。”

陆书瑾沉默了一瞬,忽而道:“我听闻秦庄主曾在京城办过只收女子入学的私塾,便心生仰慕,想来向秦庄主了解曾经事迹。”

提及此,秦兰兰的笑容淡了一瞬,显然是触及到了她心底的阴霾之事,但她性子温婉,并未表现出抵触的情绪,说道:“你为何会好奇这些事?”

陆书瑾看着面前这个温和美丽的女人,一字一句道:“我想开办女子书院,让女子也能入学念书。”

“女子被当做玩物,货品之事比比皆是,是权柄的牺牲品,是谋求利益的利用,是无法为自己抉择的玩偶。”陆书瑾说:“朝堂需要的不是男人,而是天下能人,若是女子自小接受那些教育,未必低男人一等。”

秦兰兰抬了下手,身边的婢女便去关上了门,房中静下来。

秦兰兰沉声道:“你想为天下女子立命,开创女子能够入朝的新律?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陆某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陆书瑾垂下眼眸,轻声道:“不过是想尽绵薄之力,为女子争一席之地罢了。”

秦兰兰没有接话,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

陆书瑾也耐心等着。

不知两人对坐了多久,秦兰兰才慢慢地开口道:“当年我尚年少,读书多年而不得考取功名,满腔才学得无所用,便动了为天下女子请命的心思,办了私塾。”

“但此事遭到了朝中大臣们强烈反对,弹劾我父亲的奏折数不胜数,但由于是私塾,皇上也并未干涉。”秦兰兰声音平缓道:“只是此举终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得罪了太多人,导致我的夫远死边疆,而我也因此瞎了一双眼,最后为了不让父亲受我的牵连,我只得放弃了私塾,回到云城。”

“蜉蝣岂能撼动大树,有些事情咬咬牙挺一挺也能为之,而有些事情不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成功。”秦兰兰抬手摸了一下蒙着黑布的眼角,声音充满怅然,“我就是如此,为当年的冲动付出了代价,后半辈子再也不见光明。”

陆书瑾感受到一股无比庞大的力量压上了她的脊梁,让她差点整个人都垮下去。

秦兰兰是内阁大学士之女,学富五车,高门出身,只是办了个女子私塾竟就落得如此下场。

而家世背景那些东西陆书瑾全都没有,她想开办女子书院简直难于登天,面对的危险也非同小可。

秦兰兰问道:“听了我的遭遇,你不害怕吗?”

于是陆书瑾如实点头,“害怕的。”

但她又道:“我其实并不知道日后我面对危险时,是否还能坚持现在的想法,更不知我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或许我做不成任何事,或许我会在某一日害怕退缩,可此刻的我仍觉得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我想做的事情非一日能??x?成,此志也非突然涌现,纵然我无法预测将来之事,至少当下我坚定且愿意为此努力。”陆书瑾低下头,目光落在面前的杯子上,在滚烫的茶水里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看到自己那双无比漆黑的眼眸。

她是个出生再平凡不过的人,只不过多读了几卷书,不敢说自己有什么宏图大志,更不敢认为自己学识渊博,远胜常人。

但正如萧矜所言,尘世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攀登大山,陆书瑾是千千万万攀登者之一,沧海一粟。

平凡却不想平庸。

秦兰兰轻笑了一声,温柔地鼓励道:“且将新火试新茶,诗歌趁年华。想做什么便去做吧,若风华正茂之时都束手束脚畏畏缩缩,日后岂能成就大事?”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新帝登基之时,上奏此法。旧律当废,新律当出,若是你有那个能耐,就将一纸诉求上奏新帝,皇权才是最高权力,如若你能得到皇权支持,此事就成功了大半。”

“新帝……”陆书瑾喃喃道。

“很快了。”秦兰兰压低声音,缓声道:“你是萧矜的人,应当多少也能听到消息,年末至此,京城那边渐起动乱,用不了多久皇权就会易主。最好的办法就是借萧家为梯,但难题就在于你能否说服萧大将军。”

陆书瑾从前只觉得自己的这个愿望难以实现,现如今被秦兰兰一步步拆分了细说,才明白此事非一个“难”字能够概括。

她从秦兰兰那里离开之后,心底涌出满满的无力感,耷拉着眉眼,全然没有看风景的兴致。

回去之后就看到蒋宿仍拉着梁春堰说话,陆书瑾路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蒋宿在问他是驴跑得快还是骡子跑得快。

午膳只有五个人吃,叶家俩兄妹加上梁春堰蒋宿,还有陆书瑾。

临近夜幕时,天空落下一声响雷。

天阴得很快,像是一场巨大的暴风雨袭来的前兆,滚滚黑云像是压在头顶上,雷声由远及近,恍若野兽的低吼。

天色黯淡无光,房内点起了灯,陆书瑾推开窗子,寒风就一股脑地涌进来,径直拍在脸上,她赶忙又将窗子关上。

要下雨了。

雷声不断,但雨却一直没落,直到夜色浓重,窗子屋顶才传来雨滴的声音,在短短几个瞬息间就密集起来,雨声直往耳朵里钻。

萧矜回来的时候,整个身子差不多湿透,雨水顺着他的面容往下淌,他把糊在脸上的发丝往后撩,就见蒋宿坐在檐下看雨。

“萧哥!”蒋宿高兴地喊:“你回来了?”

萧矜应了一声,顺嘴问道:“梁春堰呢?”

蒋宿忍不住咧着嘴笑,指了指门内,“在房里呢,莫担心,我看得紧。”

萧矜想先去跟陆书瑾说两句话,但身上湿透,寒风再一吹,铁打的身子也是扛不住的,他就道:“我去后面汤泉泡会儿,你给我送一壶酒进来。”

“好嘞。”蒋宿应道。

萧矜朝陆书瑾的窗子看了一眼,抬步往后面汤泉室里去。

蒋宿去找下人拿了酒和杯子,刚出膳房,就看见梁春堰从屋中出来了,正撑着伞像是要外出的样子。

正巧陆书瑾也开了门,正伸着脖子往外张望,也不知道是在看谁。

蒋宿赶忙过去,将酒壶往她手中一塞,说道:“萧哥在后面泡汤泉,你将酒送给他。”

然后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我得跟着梁春堰。”

陆书瑾还来不及说什么,蒋宿就风风火火地离开,挤去了梁春堰的伞下。

她低头看了看酒壶,扭头去房中寻了一圈,没看到有伞,便冒着雨往后院处去。

为了少淋些雨,陆书瑾捧着酒壶一路小跑,幸而汤泉室离得并不远,跑了一小段路就到了门口,推开了门挤身进去。

进去之后就看到两边的墙壁上挂着灯,并不明亮,映在地上灰蒙蒙的。

再往前还是一道门,这扇门小一些,只能容两人并肩,里面则是厚重的棉帘,掀开进去,一股湿热的雾气就扑面而来。

汤泉是天然的,冒出的腾腾热气将整个室内烘得极其温暖,很快就将陆书瑾身上的寒意驱逐。四方的墙壁上挂着的灯也因为这雾气而显得朦胧昏暗,地上是白玉石所铺的地砖,倒映着光,看起来十分光滑。

她在雾气中隐约看到前面有一个方形的大池子,池边靠着一个人,长发束起来卷落在岸上,露出半个白皙的脊背。

“萧矜。”她喊了一声,但没人应。

这池子只有一人,除了萧矜没有旁人,但不知为何,他不应声。

“萧矜。”陆书瑾又喊了一声,将酒壶放在地上,说道:“你要的酒我放在这里了,你自己来拿,我就先走了。”

她说完等了一会儿,见萧矜一点反应都没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片刻,还是转身掀了帘子出去。

她在门外站了片刻,疑惑为何萧矜不理睬她,这是完全没有原因的。

陆书瑾皱着眉苦恼地往前走了几步,忽而想到萧矜是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泡在汤泉里晕过去了?

若是如此,他在晕的过程中不慎滑落汤泉中该怎么办?

陆书瑾心里惶惶不安,赶忙又转身进去,就见萧矜仍背对着门坐,一动不动。

她顾及不了那么多,弯腰将酒壶杯子又捡起来,小心地往萧矜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