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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启言满脑子都是江逾白家里的豪车和司机。当他在家里看电视,看到男主角的富贵家境,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江逾白。

餐桌上的气氛变得微妙。江逾白语气随意,故作淡然:“没有那么夸张。”

沈负暄哈哈笑道:“你不好意思承认吗?江逾白,你全家都在财富榜上。你爷爷拓宽了东南亚市场,你二叔公在北美和欧洲做生意……”

林知夏忽然加入战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沈负暄来自于书香门第,两代以内的直系亲属都是教育领域的杰出精英。他的妈妈是省立一中的校长,爸爸是大学城最年轻的教授,外婆是……”

她还没说完,沈负暄急忙打断:“等等,林知夏,你别再讲了!”

“好的,不讲了,”林知夏点头,“我们继续吃饭吧。”

战火平息,同学们埋头扒饭。

饭后,他们又结伴在游乐场里转了一圈。

林知夏欢欢喜喜地坐了一次摩天轮。她扒住摩天轮的窗户,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还问江逾白:“你和我说过伦敦的景点‘伦敦眼’,‘伦敦眼’也是一座摩天轮。你觉得,是那个‘伦敦眼’更好玩,还是现在这个更好玩?”

江逾白坐在她的对面,不假思索地说:“现在这个更好玩。”

“为什么?”林知夏问他,“摩天轮应该都是一样的。”

江逾白坐到了座位的最里侧:“不同时间和地点,人的感受会有区别。”

“你说得对!你的这句话,既有物理意义,又有哲学意义。”林知夏为他鼓掌。

这一圈摩天轮结束之后,林知夏拽着江逾白去玩碰碰车。沈负暄和段启言也跟了过来,体育委员曹武已经在试车了。

碰碰车的活动场地,演变为了初三(十七)班众多同学的争斗区。同学们一人一辆车,在宽敞的空地上横冲直撞。

段启言坐进车座,挑衅江逾白一句:“来追我啊,小白脸,豪门世家继承人?”随后,他脚踩油门,飞速跑远。

江逾白丝毫没有被他影响。

而林知夏握住方向盘,气势汹汹地追杀段启言。她的行为颠覆了大部分同学对她的印象。她抄了一条近路,距离段启言越来越近,段启言高喊道:“救我!谁来救我!”

体育委员曹武与段启言交情不错。曹武连忙赶到,试图保护段启言:“林班长!段启言说话,不经过大脑,你原谅段启言吧!”

“你快点让开!”林知夏扬起头,光明正大地威胁他,“不然我连你一块撞!”

曹武被林知夏的气场震慑住,吓得连忙逃窜。曹武把油门踩到了底,冷酷地撇下了段启言。他还说:“段启言,我尽力了,你别怪我无情!”

“曹武!你好无情!”段启言控诉道。

段启言绕出一个圆形,想要甩掉林知夏。但他仿佛是魔比斯环上的一只蚂蚁,逃不出林知夏的控制范围,林知夏逮住机会,直接撞向了他,他当场受惊,“嗷”地叫了一声。

为了逃生,段启言紧握方向盘,要冲往另一个方向。谁知,江逾白突然跟了过来。段启言惊讶地扭头,问他:“你不是没生气吗?你干嘛追杀我?”

江逾白故作淡定:“我追杀你,不需要理由。”

段启言眉毛一皱:“你心胸太狭窄了吧,我讲了你一句,你就要撞我,还吓唬我?”

江逾白冷笑一声:“你刚才让我追你,现在我来了,你不应该害怕,应该感到高兴。”

段启言仿佛真的被坏人盯上了。而江逾白和林知夏的两辆碰碰车就像意大利黑手党一样配合默契、不留余地,要把段启言斩草除根。

“沈负暄,快帮我!”段启言朝前方喊道。

沈负暄把他的车停在一边,单手握着方向盘,分外悠闲道:“我为什么要救你?我想看你走投无路的样子。”

“沈负暄,你好狠的心!”段启言怒骂道。他一个人哪里能敌得过江逾白和林知夏的联合绞杀?很快,他被逼得无路可走,只能绝望地投降:“我输了,你们别追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林知夏发出一阵胜利者的猖狂笑声。

*

这一整天,林知夏都玩得很开心,很满足。同学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来回飘荡在记忆深处,让她倍感轻松愉悦。

傍晚回家时,她还在想,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当她推开家门,却感到沉闷和压抑。她站在玄关处,没有换鞋,干巴巴地喊了一声:“舅舅,舅妈。”

舅舅是妈妈的哥哥,也是妈妈他们村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舅舅在省城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收入颇丰,生活优渥,早几年就在市中心买了一套豪华大平层。他基本不来探望妹妹一家,也很少关心林知夏和林泽秋。

而今天,舅舅和舅妈上门拜访,竟然带来了不少礼物。

林知夏猛然想起江逾白的叮嘱。

今天上午,江逾白曾经说过:生活往往没有规律,警惕突如其来的好意。

林知夏很想击掌赞叹。她放下书包,换了一双毛绒兔子拖鞋,径直走向她的卧室。

舅舅喊住她:“林知夏,舅舅和舅妈专程来看你和你哥哥。”

舅妈笑着开口:“林知夏拿了国际奥数的金牌,林泽秋中考是全市第四十九名,升进省立一中最好的高中培优班了。你们兄妹俩都有出息了,你们的爸爸妈妈不用苦熬着了,是吧,林知夏?”

妈妈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爸爸还在超市里看店。哥哥暂时没有放学。

林知夏走回客厅,坐在妈妈的身边。她的妈妈穿着一件米白色毛衣,这件毛衣是外婆亲手织的,妈妈穿了好几年——林知夏给她钱,她也不愿意去买新的。妈妈常说,小孩子才要买新衣服,大人穿旧的都穿习惯了。

妈妈身上唯一的一件饰品,就是林知夏从罗马尼亚带回来的手链。

而舅妈穿金戴银,光鲜亮丽,远比妈妈的打扮时髦多了。

林知夏自认为是一个并不纯粹的先验主义者,她不太看重金钱——虽然金钱能买到很多好吃的,但她每天的饭量有限。她之所以在意舅舅的境况,是因为,她听外婆说,当年外公家里只能供得起一个孩子上学。妈妈的学习成绩很好,可是妈妈主动把机会让给了舅舅。妈妈还去工厂打工,攒钱寄给舅舅做他的学费。

再往后,林泽秋出生了。

林泽秋刚生下来,就被检查出先天性的心脏病,需要尽快安排手术。不幸中的万幸是,林泽秋的心脏病是非常轻微的那一种,只要手术顺利,他就可以痊愈。

那一年,爸爸妈妈四处举债,要为林泽秋治病。

舅舅没借一分钱。

哪怕林泽秋的生命垂危,舅舅也没提供一分一毫的帮助。

就连外婆都看不过眼,反复念叨,怎么能连一个钢镚儿都不出呢?

如果舅舅完全依靠自己,考上了大学,那真的没什么好挑剔。可是,舅舅的读书机会是从妈妈手里抢来的,妈妈还曾经在工厂打工供他上学,他一直没有还钱。他应该还钱。

林知夏回忆往事,不太愿意讲话。舅舅还在问她:“林知夏,你能保送去北大清华了吧?这年头,不读大学不行。”

舅舅穿着一身西装,上衣口袋别着一支钢笔。他通身显出不俗的气派,手指还夹了一根烟。他没有点燃烟卷,只是捏着烟头,又说:“我朋友从海南带来一包果干,我给你们拿来了,你们尝尝?”

妈妈笑说:“大哥,你拿回去吧。”

舅舅手指微扬:“这是好东西,批发市场买不到,你恐怕没见过。”

舅妈附和道:“对呢,我们家壮壮可爱吃了,我就想着,林泽秋和林知夏也能吃一点。”

舅妈口中所说的“壮壮”,正是林知夏的表哥柯壮志。

柯壮志今年刚升上初二。柯壮志没考上省立一中的初中部,目前就读于另一所初中,正在努力冲刺省立一中的高中培优班。

舅舅的来意非常明显。他并未掩饰,直接说道:“林知夏,我和你舅妈想把你接到我们家去住一段时间。你的学习成绩这么好啊,初中就开始参加高中竞赛,得了国际的奖,你表哥肯定能跟你聊到一块儿去。你去了舅舅家里,住着大房子,和你表哥一块学习,你舅妈每天照顾你跟你表哥,让你们变成清华北大的预备役选手。”

林知夏还没回答,妈妈就说:“大哥,夏夏是我的女儿,她要住在我家里。”

舅舅靠上沙发背,左脚从皮鞋里伸出来,踩着茶几的一条腿:“你家四口人,90个平方,我家三口人,260个平方。小孩成长的环境,才是最重要的。我把夏夏接到我家,给她创造一个好的环境……”

林知夏打断道:“不,我不需要。”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舅舅与舅妈:“我明天还有作业要交,暂时不能和你们闲扯了,我去做作业了。”

走到一半,她折回来,拉起妈妈的手:“我做作业一定要妈妈陪着,不然我一道题都写不出来。”

“你考试的时候怎么办?”舅舅狐疑的问。

林知夏作思考状:“考试的时候,我也要想着爸爸妈妈和哥哥。”

舅舅和舅妈面面相觑。

林知夏这副样子,实在和“聪明”两个字不沾边。

舅舅也站起身,腕间一块劳力士绿水鬼手表闪闪发亮。他扶正自己的手表,温和地教育道:“夏夏,你别在舅舅和舅妈这儿装蒜啊。我们想培养你,专程来找你,那都是为了你好,推着你走得更远。”

真的不是为了雇佣一个免费的家教吗?

林知夏忍住她的心里话。她坚决地说:“反正我不可能离开我的家。”

“你家这条件……”舅妈柳眉轻蹙,欲言又止。她挽住老公的手臂,红润的唇角抿成一条线,耻于继续评判林知夏的家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