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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根本睡不着,也无心睡,连安神药也不想喝。默不作声地将房中烛火尽数点亮,就坐在窗边静等。

窗外风声簌簌,她听着风,不由自主地回想了许多事情。

她想他送给她的小院子,想他伤重时委屈兮兮地央她陪他待一晚,想他幼稚地跟阿狸打架,转头却又忍不住把阿狸抱在怀里摸个不停的样子。

她想,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会有上天庇佑,转念却又更加害怕,怕天不遂人愿,那万般的美好她日后都见不到了。

她想着想着,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身子蔫耷耷地伏到案上,闷闷地提不起劲来。

有些事情,真的是说不清楚的。一年多前,她那么迫切地从他身边逃开,巴不得一辈子都见不到他,现下想起那段没有他的日子,她却有些后悔。

是,那几个月她过得很是潇洒快乐。可现在她一想到他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就忍不住地设想若那几个月身边有他,该多好。

胡思乱想之间,世界坠入更深的黑夜,又从黑夜里渐渐抽离。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从一层薄薄的光开始加重、蔓延。橙红的朝霞渐渐透入山谷,映进窗纸,照亮卧房。

顾燕时仍旧伏在案上,想推开窗子看一看外面有没有动静,却又没有底气。

她怕一眼望去就看到宫人来禀奏噩耗,更怕望了一日又一日都没有消息,他自此消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的手不自觉地抱在了肩头,竭力地想让自己平静一些。

不知不觉,她就这样从晨起又枯坐到了晌午。

外面突然有些些许响动。

有马蹄声渐渐近了,且绝不止一匹马,惹出的声音嘈杂喧闹。

顾燕时的神思终于提起两分,望了眼近在咫尺的窗户,却还是没有推开,沉了口气,拎着裙子疾步下楼。

行至一楼,她已看到楼门口多了几名宦官。她不自禁地仔细打量起他们神情,见他们好像个个从容平静,心下的不安里生出几分暗喜。

她于是不自觉地走快了几步,走出楼门,正好看见一架马车正向主楼驶来。

——是天子御驾!

顾燕时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笑意涌起来,脚下却因体力不支而有些发软。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门,欲迎过去,但马车行得更快些,只消片刻就已至眼前。

“苏曜……”她迎上前,手刚触及车帘,一道黑影无声地落在背后,抬手劈至她颈后。

顾燕时只觉眼前骤黑,身子软绵绵地栽倒下去。

又起风了,微风揭起车窗上的帘子,露出一张清俊却略显苍白的脸。

他眯着眼睛看看她,轻哂:“传旨,静太妃不幸遭遇雪崩而亡,朕奉母后慈谕,尊封其为贵太妃,由礼部拟定谥号,择吉日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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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中已然大乱。无踪卫突然闯进近来江湖人士聚集的酒楼茶肆,奉旨搜捕。刀剑碰撞之声响个不停,百姓无不紧闭门户,就连许多不明就里的朝臣也只得暂且闭门不出,生怕刀剑不长眼。

伴随着混乱,九五之尊昨日遇险的消息也传入京中,所幸一井传回的还有他井无大碍的消息,太后才在短暂惊恐后很快定住了神。

“混账!”太后一下下拍着桌子,每一下都拍得极重,桌上杯盏晃个不停,“哀家早便说过,不让他去冬狩,他偏去不可!你们这就去白霜山,绑也把他绑回来!若他偏不肯听……”

若他偏不肯听……

太后说出这句话忽而反应过来,若他偏不肯听,她好似也没什么好办法。

只得外强中干地硬续上半句:“让他务必每半日差人回来报一次平安,莫逼得哀家亲自去找他!”

“诺。”前来回话的宦官应得小心,转而递了个眼色,屏退旁的宫人。

太后见状,拧眉:“还有别的事?”

“是。”那宦官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上前几步,轻道,“陛下虽是无恙,但静太妃遭遇雪崩,已离世了。”

“你说什么?!”太后一愕。

心惊之后,她的目光盯在这宦官面上,问他:“真的?”

“君无戏言,自是真的。”宦官垂眸,“陛下已下旨尊封静太妃为贵太妃,命礼部拟定谥号,择吉日厚葬。”

太后越听,越觉得蹊跷。

她却没急着追问什么,又看看这宦官,垂眸:“知道了。你去告诉他,哀家会好生安排静贵太妃的丧仪。”

“劳太后费心了。”那宦官一揖,就不再多言,向外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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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的吵闹在夕阳西斜时淡去,林城已一连两日不曾合眼,眼下终于得以安坐在无踪卫的官衙里,平心静气地品了盏茶。

“大人。”

过了约莫半刻,有手下进了屋,抱拳禀话:“抓了六十二人,顾家夫妇……跑了。”

林城的目光稍稍在茶盏上一定,衔笑抬眸:“知道了。”

“……请大人给属下些人马,属下去追。”那人道。

林城轻喟,摇头:“追什么追。事先没盯着他们,现下怕是早跑远了。”

说罢他放下茶盏,站起身:“走吧,去顾宅看看。陛下给他们置这宅子很费心力,咱们去开开眼。”

话没说完,他人已出了门,行至院外,悠哉上马,疾驰而去。

顾宅之中,无踪卫林立各处,几名仆婢小厮被分别押在了两间屋里,一切纸页信笺皆被搜罗出来,堆放院中。

林城走进院,一个小厮拼了命般要冲出来,声嘶力竭地喊道:“大人!大人我们只是寻些差事糊口,主家出了什么事我们不知道啊!”

“啧。”林城轻啧,侧首看了看他,“你叫孔识,已在顾家十年,顾家的事你知道多少,我自然都会问个清楚。”

言毕摆手:“押走。”

几名无踪卫当即进来押人,除却孔识还有另几名仆婢小厮也尽被押出了院。

他们喊冤不止,林城无心理会,径自走进次进院门,几只呈满纸页的木箱置在院子中央,他走上前,即刻有手下上前禀话:“大人,都属下大致看过……没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是些常见的医术、药方,还有些家书一类的东西。西屋的炭盆里倒有不少烧完的灰烬,应是将将不得人的东西都烧了。”

“不烧才奇怪。”林城笑一声,摇摇头。

“大人!”又有一人前来禀话,林城抬眸,见他是从后院走来的。

他行至林城面前抱拳,滞了滞,却道:“发现些东西……请大人移步。”

“什么东西?”林城蹙眉,“少卖关子,快说。”

“这……”那人哑了哑,“是……是个灵位。”

林城:“谁的灵位?”

“……”那人又哑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告诉他,“看名字是……看名字是静太妃的……”

“啊?”林城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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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安寂,顾燕时置身在一片柔软之间,神思浑噩,恍惚里觉得自己似乎已在仙界。

很长一段时间,她四周围只有铺天盖地的白,脑海中却鬼使神差地过了许多画面,她辨不清真假,只能怔怔地看。

那些画面或喜或悲,都是从前发生的事情。她看着它们,身陷回忆,心底却有一股欣喜始终挥之不去。

——她知道,他还活着。

她好像没能看到他,又好像通过被风揭起的车窗帘子依稀看到了那么一眼,而后她不知为何就晕了过去,最后一个念头就停在了这份欣喜里。

伴着这份欣喜,她睡得安心轻松。以致突然醒来之时,心底反倒涌起一阵莫名的不满。

她觉得自己还没睡够。

可四周围好亮,亮得她眼睛疼。

她不自禁地黛眉紧蹙,又感脑后一阵阵泛着疼,不适地想要翻身。

身子刚刚一动,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紧接着,脚腕处被什么东西一拽。

顾燕时一愕,滞了滞,一把揭开被子。

她这才注意到左脚的脚踝上多了个金环,连着同样金质的锁链,一直延伸到床尾。

她顿觉不对,伸手拉开床帐,望向四周。

面前的卧房宽敞,处处华贵精致,却无比眼生,不是她在白霜山的竹楼“燕窝”,也不是旧宫的灵犀馆。

“这是哪儿……”她惶然自语,撑起身,扬音唤人,“来人……兰月!这是哪儿!”

很快,门外有了些许响动。

接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侍婢模样的女子低眉顺眼的进了门:“夫人醒了……”

顾燕时一下子抬起眼睛:“你叫我什么?”

她怔了怔,忽而不大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宫里,迟疑了一下,问眼前的侍婢:“你知道我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