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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安静了半晌,强笑:“我没有赌气。”

说着,她再度挣起来,不肯再让他抱着。

苏曜肩头的伤处一阵撕裂般的痛,硬将她抱稳,她紧紧攥住他的衣领:“没人在意我。苏曜,人这样活着没有意思,你放我走吧……好不好?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她的声音带着轻颤,眼中尽是央求,只怕他为了她与大正教的牵扯不许她死。

可她真的不想活了。

“谁说没人在意你?”苏曜摇摇头。说话间已走过后宫与朝堂间相隔的殿门,放眼望去,宣室殿巍峨的轮廓已近在咫尺。

他无声地调息,肩头痛得愈发厉害,只得尽量走快了些。顾燕时听完那句话安静下来,在满天星辰下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脸,眼底一片晦暗。

他想说什么呢?想说他在意她?

可他从来没信过她。

就像她的父母一样,一直在骗她、利用她。

她鬼使神差地想起昨天早上的事情。

昨日一早,她发现他给她松开了锁链,就赌气地反将他锁住了,然后自己闷了半天,一边还在生他的气,一边却忍不住地在心里为他辩解。

她于是最终还是原谅了他。她想他的做法虽让她不适,却是有缘故的,她不想为这些事情记恨他。

可现在,她的心境好似突然变了。

她似乎仍不想恨他,他这样抱着她,她也并不厌恶。

只是一股心气儿一下子提不起来了。

她心里难受,万般道理都想得明白,也还是难受。她没有心情再去为任何人辩解,只觉得疲累,疲累之中翻来覆去地总在想,或许还是一死最为轻松。

死了,就什么都不打紧了。有没有人骗她,有没有人在意她,都可以抛之脑后。

只可惜,她连死都做不了主。

他若不肯让她死,总有办法将她拉回来的。

顾燕时恹恹的,一时安静下去。苏曜抱她步入宣室殿,直入寝殿之中。

殿中灯火通明,他将她放到床上,看到她眼中一片死灰。略作思忖,在她身边躺下:“燕燕。”

他将她搂住,她没再挣,却也没什么反应,仿若一截毫无生机的枯木。

苏曜沉吟了半晌才再度启唇,声音无比小心:“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她眼帘抬一下,从他面上睃过,就又低了下去。

多奇怪啊,她曾经觉得他的花言巧语虽气人却有趣。现下心气一失,她就反感起来,一个字也无意多听。

她便只皱了皱眉,没有应他的话。

他缓了一息:“我生母早逝,父皇他……儿子多,不在意我,小时候只有大哥待我好,他的仇我必须报。”

顾燕时神情淡漠,不置一言,也不大懂他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苏曜顿了顿:“等我把他的仇报了,你若真的恨我……”他目光落在她面上,神色沉沉,“解药我不再用了,给你一个清净。”

顾燕时一怔,拧眉抬眸:“你说什么?”

他道:“我说过了,我们这些局中人不干净,不该是你去死。”

他想万般纠葛,总不该是无辜者去承担罪责。而若那时大正教已被扫清,不无辜的人,大概也就是他了。

顾燕时凝视着他,半晌,轻笑:“你惯会说这些话哄人,我知道。”

她说罢,冷冷淡淡地翻过身去,不再看他。

她不会再那么好哄了。

这世道连爹娘都不能信,他与她之间的情分又还有什么可说的。

“燕燕。”苏曜无力一喟,隐约嗅到些许血腥气,他起了身,“你先睡,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不理会,他就独自出了寝殿,到侧殿去重新包扎伤口。

那日他对兰月本就有防备,无踪卫来得也快,这一刀未重要害,只是伤口不浅。

他抱了她一路,她又不老实,刚长上些的伤处被重新撕开,鲜血浸透了中衣,一点点地往外渗来。

张庆生帮他擦去血迹,被伤口惹得心惊:“这若让太后知道了……”

“那就别让她知道。”苏曜淡然看他一眼,摇了摇头,“燕燕心神不宁,你这几日亲自带人守着她,别让她出事。”

“诺。”张庆生低眉顺眼地应下。

苏曜不再说什么,待得伤口包扎好,他重新穿好衣服,就回了寝殿。

这前后也不过花了约莫两刻工夫,他道顾燕时心事正重,必睡不着,躺下身却见她已昏睡过去。

他皱皱眉,心觉不对,伸手一摸,才知她已发起了高烧,额头滚烫。

是以殿中又忙了一阵,传太医前来为她诊了脉,宫人们匆匆去煎药,煎好再来喂她服用。待得忙完,已近天明。

顾燕时沉浸在难过与浑噩中,只隐约知道被摆弄来摆弄去,却醒不过来。她茫然地走在一条巷子里,是她老家的街巷,原本从巷口走进去不远就是她家的院落,她却迟迟走不到。

她就这样一直走着,漫长得好像要这样走一辈子。忽而一晃神的工夫,她看到了爹娘。

他们就在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也在往前走着。

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她忙喊他们,可他们像没听见,既不回头,也不停下来等她。

“爹,娘!”她又喊了他们一次,见他们仍没听到,脚下就走得急了。

很快,她跑到了他们身前,绕过去一看,却见他们怀里护着另一个女孩子。

她这样冷不丁地冲出来,他们心生提防,小心地将那个女孩挡到了身后。她哑了哑,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瞬,却看到他们看她的眼神淡漠疏离。

她一下子想起了那些事情,鼻中一酸,眼泪涟涟而下。

但没有人理她。他们只又看了她两眼,就揽着那个女孩子继续走了。

一家三口,和睦温馨。

而她是那多余的一个。

顾燕时难过得不能自已,呜呜咽咽地哭了好几度。最初几次,都有怀抱笼罩过来,将她圈住,梦境的阴霾于是得以消散些许,让她得以再安睡片刻。

最后一次,她却没能等到那个怀抱。她就哭得筋疲力竭,直哭得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两名宫女坐在床边,局促不安地正给她擦眼泪。

“贵妃夫人……”见她醒了,她们小心地唤她。

她拨开她们的手,皱着眉,坐起身,转而听见外面的争吵。

“哀家万事都能依你,唯独这件事,不行!”

是太后的声音。

顾燕时滞了下,被心思驱使着,想去听听。

不是好奇,只是这两日变故太多,她已如惊弓之鸟。只想自己将一切都听个明白、看个明白,不想再被人轻易诓骗了。

她即刻下床,两名宫女匆忙拦她:“夫人!”

她推开她们,执意过去。她们碍于外面的争执,终不敢有太大响动,只得提心吊胆地跟在她身后。

顾燕时行至殿门处,停下脚步。怕被从绢纸上看到身影,又蹲下身,屏息静听。

“朕不明白。”苏曜的声音很轻,有些疲惫,“从前群臣劝谏,文武百官尽对朕口诛笔伐,母后也清明豁达,不曾为难她半分。如今何苦这样不依不饶,非要取她的性命?”

“不是哀家不依不饶!”太后急了,手掌一下下拍在案头,“从前的事便是放到今日来说,也是朝臣迂腐,哀家不后悔护她。可如今……是她与那大正教不清不楚——你休要说什么她不知情,哀家只问你,你是不是还要追查下去,她的父母早晚要死在你的手里?”

苏曜沉默不语,太后见他默认,续道:“这就是了!她再难过,那也是养育她十余年的父母。你杀了他们,她如何会原谅你?哀家不是非要她的命,是想保你的命!”

“母后要了她的命,才会保不住儿子的命。”苏曜沉声。

太后一滞,寝殿门内的顾燕时也一滞。她黛眉蹙起,心弦紧紧绷起来,一时只道他与那大正教间有了什么交易,是以她生死攸关。

苏曜摇摇头:“母后,自大哥故去,就没有人待儿子好过了。”

“你……”太后神色立变。

苏曜轻哂:“朕不是责怪母后,可母后最初几年沉溺于失子之痛,后来心热面却冷……母后自己心里也该有数。”

太后紧咬牙关,恼意终是淡了下去。她心有亏欠,狠狠别开视线,不为自己辩解什么。

苏曜继续笑着:“母后与朕,解开心结才多少时候?可她……”他眼中沉下去,情绪内敛,疲倦不掩恳切,“许多难处,是有她在,朕才撑得下去。母后若杀了她,朕踩着她的尸骨保住这条命,如何活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