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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霜点点头,裹着被子坐起来:“可有耽误皇上正事?”

萧致一哂,手指敲了下身边摞起来的一摞奏章:“什么都没耽误。”跟着又说,“太医来看过了,伤不算重,但需好好养着。这些日子你便乖乖在碧玉阁待着,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了。”

不等她有反应,他的手拂过她耳边鬓发,带着几分宽慰:“若是自己待得闷了,让人来告诉朕,朕去陪着你。”

她双颊一红,死死低下头去,声音窘迫:“臣妾……臣妾可以抄经礼佛,不会闷的。”

“真的?”萧致眼中漫出促狭笑意,凑近到她耳边,“那是谁说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千福寺的?”

她自是一下子想起这话从何而来,一记粉拳捶在他胸口。他蓦地大笑起来,清朗的笑音回荡殿中,她气得面红耳赤,匆匆扯来放在床脚的衣裳穿上,便要下床:“臣妾要去向太后娘娘回话了!”

他笑声不止,但见她理好衣服草草一福就真往外走了,又忙站起来,从背后将她一环:“小尼姑脾气还挺大。”他下颌抵在她肩上,声音轻轻的,“从颐宁宫出来着人来给朕回话。若半个时辰不见人来,朕便去找你。”

她应了声诺,又听他含着心疼说:“你得知道顾惜自己。”

他开始真的在意她了。

顾清霜按着心神,点一点头:“好。”

而后她转过身,又朝他福了福,便告退离开了。阿诗等在殿外,见她出来神情一松:“娘子可算出来了,太后娘娘那边……”

“这便过去。”顾清霜道。

阿诗嗯了声,扶着顾清霜往外走去。

颐宁宫里礼数严谨,平日里小嫔妃们去问安,都是步入院中便可见宫人们林立廊下,老资历的嬷嬷们个个不怒自威,让人不自觉地绷紧心弦。

今日,主仆二人入了院门,却见院中出乎意料的空荡。唯殿门口立了位嬷嬷,顾清霜知道她叫墨竹,是颐宁宫的掌事,行至近前便福身:“竹嬷嬷。”

“才人娘子来了。”墨竹恭谨地回了一礼,“请随奴婢来吧。”

墨竹言罢,转身进殿。偌大的外殿之中也没留宫人,穿过外殿,更见寝殿也空荡着。

太后独自坐在那张金丝檀木的扶手大椅上,正自读著书,墨竹上前福身禀说:“太后娘娘,清才人来了。”她才抬起头。

墨竹自行去她身边侍立,顾清霜与阿诗一同下拜:“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打量着她,手中书册搁下:“罚也受了,绿头牌也撤了。清才人,有什么话要跟哀家说么?”

语中的那份玩味未加丝毫掩饰。

顾清霜仍跪在地上,只直起了身子,眼帘低垂:“臣妾谢太后娘娘成全。”

太后目光一凌,睇视了她须臾,才又开口:“起来吧,坐。”

顾清霜颔首谢恩,起身间,墨竹已为她搬了绣墩来。她低眉顺眼地落座,闻得太后边叹息边轻笑:“受了南宫敏这么多年的气,宫里突然冒出一个能跟哀家一唱一和的人,倒也有意思。”

顾清霜垂眸不言,太后的目光划过来:“适才去紫宸殿,皇帝与你说什么了?”

顾清霜如实回禀:“皇上给臣妾上了药,嘱咐臣妾日后不要再强出头,让臣妾好生养伤。”

“没了?”太后眉头微挑,提醒她,“你在紫宸殿里待了两个时辰。”

“……是。”顾清霜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臣妾受伤体虚,小睡了一会儿,适才才醒。”

太后似有一怔,俄而又笑说:“有意思。”

这话倒真让顾清霜有些没听明白,便不妄言,也不追问。

太后兀自思量着什么,眼底始终若有所思地含着笑意。过了良久,才又含笑看向她:“回去歇着吧。皇帝既要你好生养伤,你就乖乖听他的。哀家和荣妃那里的问安,你都可放一放。”

顾清霜离座深福:“诺,臣妾遵旨。”

“去吧。”太后摆手,说着已又将书拿起。顾清霜见状,无声告退,带着阿诗退出去。

墨竹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待她退出寝殿,又退出外殿,才上前了两步:“太后娘娘这下心情好了?”

“呵。”太后轻哂,“你若成了太后,还要被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烦得连续三载不得安寝,如今见了她,也要高兴。”

“是。”墨竹好笑地欠一欠身,又将笑容敛去,“只是……”

太后的视线从书册上移开,睇向她。

墨竹不敢再迟疑:“只是皇上勤勉,从不曾白日里让嫔妃在紫宸殿留宿过。奴婢担心,这一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能与南宫敏一争皇帝心里的位置,她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太后摇摇头,接着读书,“但这与哀家何干?只消不耽误政事,皇帝爱宠谁就宠谁去。”

墨竹想想,也是。过去的这些年,除了南宫敏实在闹得不像话外,太后对谁都懒得多管。

那些事对皇帝来说,也确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碧玉阁里,顾清霜进了卧房便将旁人尽数摒了出去,关上房门,拉着阿诗一道坐到茶榻上,长声舒气:“可快歇一歇吧!”

她们两个,一个一大早就去宫正司受了刑,一个提心吊胆地在紫宸殿外站了大半日,这会儿都累得紧。

阿诗私下里原也不与她客气,直接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榻桌边。顾清霜以手支颐歇了一会儿,再看她时却见她明眸圆睁,显在想事。

“怎么了?”她打量着阿诗的神情问,阿诗抿一抿唇:“宫里的这些弯弯绕绕,我如今能懂一点了。我说说看,姐姐看我想得对不对?”

顾清霜自然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能有长进,衔笑抿茶:“你说。”

阿诗便掰着指头数起来:“昨晚这事,姐姐和太后是相互成全。对太后而言,总要看皇上的面子,责难敏妃多半没什么结果,申斥两句也就过去了;但如今藤条实实在在地打在姐姐身上,也就实实在在地下了敏妃的面子。于姐姐而言呢,若只是出面袒护敏妃,落在皇上眼里也不过是个机敏聪慧,但挨了罚受了伤就不一样了,皇上自然要心疼姐姐。”

说完,她就满面期待地看向顾清霜,等她的评说,顾清霜给面子地点点头:“不错。”

阿诗面上一喜,听她又道:“还有,太后大约不仅是高兴我让她出气,更高兴我如此便能从敏妃那里分几分宠。”

毕竟于太后而言,南宫敏弄得皇帝鬼迷心窍才是最大的罪过。如今,她算是既分了南宫敏的宠,又让南宫敏不得不咬碎银牙往肚里咽,人前人后还得念着她的好,这对太后而言才是真正地出了气。

“有道理……我记下了。”阿诗思忖着点头,顾清霜问:“还有呢?”

阿诗愣了愣,傻眼:“怎么还有?”

顾清霜挑起眉,手支雪腮,悠悠地看着她。

“……”阿诗被她看得窘迫,苦思冥想,撑了半晌,终于泄气,“我不知道了。”

顾清霜提醒她:“记不记得昨儿个婉嫔说了什么?”

“啊!”阿诗恍然大悟,“婉嫔……婉嫔是替荣妃来拉拢姐姐的,可姐姐若答应便成了旁人的车前卒,一旦出事不免落个丢卒保车的下场,不答应却又容易直接开罪了荣妃……”她越说回想得越清晰,“婉嫔还邀姐姐同去荣妃那里看榴花……”

顾清霜这回点了头,笑说:“现下是不用去了。”

不用去,就不用当面拒绝荣妃。这虽也是并未接下荣妃的拉拢,却比出言拒绝多了避其锋芒的无奈之意。荣妃但凡不是心胸狭窄到不容人,就应该不会再找她麻烦。

当然,这事是不必与太后提及的。她不怕在太后面前明言对敏妃的算计,是因知晓太后心中的厌恶,不论是她还是别人,只消是与南宫敏相较,太后都不会选南宫敏。

但荣妃就不同了,那到底是太后的亲侄女。她此举的“避其锋芒”,也是实实在在招惹不起那样的锋芒。

而后不必顾清霜多言,阿诗便吩咐下去,道她近来要好生安养,碧玉阁闭门不见人。

这消息自是要传到各宫,让宫中姐妹们知晓才好。另一边,顾清霜被撤了绿头牌的事当然也瞒不住人,和避不见人的消息搁在一块儿,一两日过去,窃窃议论就在六宫里弥漫开来,无非都是觉得顾清霜太糊涂,为了讨好敏妃竟去开罪太后,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

其中不乏有人会说:“身上带伤便不能侍寝,二十藤条留下的伤且有的养,等她养好,皇上怕是早就不记得她是谁了。”

这话不假,宫中最不缺美人,就连婕妤往上的高位嫔妃,都有许多已有一两年不曾侍驾的。当今圣上又是个处处留情的主儿,谁也说不准哪天又会有那个年轻貌美的宫女或者歌舞姬入了她的眼,到时一个开罪过太后的小小才人,还算得了什么?

这些流言传到碧玉阁,阿诗头一个不忿。正碰上要去尚服局领夏天所用的衣料,阿诗亲自带人走了一趟,回来气得脸色发白:“见风使舵的东西!头几日奴婢带人去尚宫局领俸禄,个个都殷勤得紧。如今倒好,等了大半日,只等来一句‘忙忘了,没顾上’。”

这句话,真是尚服局、尚工局这些掌管衣饰的地方最爱用的说辞了。每一季的首饰衣料就那么多,有些好看的花样前头的挑完了,后头就轮不上。宫人们便都知道拿这些去讨好想讨好的人,至于不想讨好的,倒也无需得罪,只消让等着,最后客客气气地道一句“忙忘了,对不住”,让人说不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