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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天爷啊!

陆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曾经水火不容,刀兵相向的两个死对头,竟然夫妻相称,这么同住了快要两年!

一时间,陆羡再抬头看向对面这一对时,再无小儿女郎才女貌登对之感,只恨不得眠棠离得崔行舟那厮远远的,莫要让他探出底细才好!

而柳眠棠的关注点显然与义父不甚相同。她见崔九终于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了之后,也静默了一下后,直直问到:“你承诺我大舅舅说,会下聘礼,是娶我为正妻,还是为妾侍?”

这其实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可是崔行舟却低头看着她沉默不语。

他是世袭异姓王,就算不想走裙带关系,娶个妻族强大的贵族女子来光耀门楣,最起码也要娶个身家清白的清流之女。

这也是为何刚开始,他同意表妹的婚事缘故——姨父的官运不算通达,不过是中规中矩的官吏,将来妻子也不用拿着妻族压他。在各个方面,表妹无异是很适合的,若不是她在他西北变故时,生出了拖延观望的心思,崔行舟也不会毁了婚书的。

可是眠棠的父亲落罪被处死,兄长还在发配中。她的外祖父家不过是跑江湖的镖师,她大舅舅新近又走私了矿产……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色令智昏,一门心思地想娶罪人之女入门作正妻,崔家的长辈和母亲也绝对不能容得了眠棠啊!他不在家时,母亲若听了别人的挑唆给她气受,又有谁能护得住她?

德不配位,到哪里都注定是悲剧。

所以眠棠还不如以贵妾的身份入门,也免了其母亲和其他亲族的排斥。到时候他尽心地宠爱着她,哪点又比正妻差了?

他能愿意下聘,以贵妾的规格娶她,足以证明他对她的情谊和重视了。可是这个女人为何都看不到他的退让,却得寸进尺,总是想些不可能的呢?

不过没等他开口,眠棠已经笃定地给出了他答案:“你说不必通禀母亲,自己就能做主。堂堂淮阳王应该不至于不顾伦常忤逆不孝,不过若是纳妾的话,这等子小事还真是不必惊扰了太妃才是……眠棠先前多有不懂事,得罪王爷之处还请海涵!”

说着,她利落地下了火炕,跪在地上朝着淮阳王郑重大礼跪下。

而陆羡也是后知后觉醒过腔来,连忙也跟着外甥女下了地,跪伏在了淮阳王面前。

崔行舟正要起身扶起二人时,就听眠棠接着说道:“然而民女自知资质粗鄙浅薄,不配得王爷如此垂青,亡母曾有家训留给民女,让民女成人以后,‘虽贫不做他人妾,落魄不为续弦妻’有此家训,民女实在不好承担王爷的垂爱美意,还请王爷不必在意民女大舅舅方才之言。他不知您之尊贵,实在是贸然开口为难王爷了……”

母亲当初成为父亲的续弦,却处处被父亲嫌弃,总是说她不如先人,所以亡母的临终交代,也是母亲的血泪教训。眠棠说起来,铿锵有力。

陆羡此时在心里正猛抽自己的嘴巴呢,早知道崔九竟然是眠棠的索命阎王,他死都不会开口提出什么让崔行舟负责的话来。

如今好在外甥女有傲骨,不做那个王爷的妾,他立刻从善如流地接道:“草民不知王爷显贵,方才妄言,还请王爷赎罪,只当草民什么都没有说……”

崔行舟今日份礼贤下士的亲和,到现在剩下的不多了,那脸色阴沉得如雷霆密布。

柳眠棠!你真是好样的!

什么母亲遗命?什么自感卑贱不配!全都不知满足的借口!

难道她当王府也是灵泉镇的北街宅院?想当主母就当主母了?他为了她处处着想,一让再让,可是她却全不知体恤,那口吻竟然好似他给了她几多的委屈!

崔行舟向来是自傲惯的,无论做任何事情,都自有底线,如今他为了眠棠一退再退,却无人领情。

这等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崔行舟是绝对不会再做下去的。所以他任着那两个人跪着,好半响才对柳眠棠淡淡道:“你全想好了,以后不会后悔?”

眠棠没有抬头,可是语气却异常坚定道:“请王爷不必挂心,绝不后悔!”

崔行舟紧紧握了握拳头,道:“那好……我老早以前便将灵泉镇的店铺宅院都改了你的名字,如今武宁关的药铺地契落的也是你的名字,明日,我会让李妈妈将那些个地契都给你,另外还有一些田产,你有了钱财傍身,以后也能自由些……”

说到这里,崔行舟长腿一伸,下了火炕,一甩长袍下襟,大步流星出了屋去。

柳眠棠见他走了,便起身搀扶大舅舅起来,就在这时听到院门外传来马儿嘶鸣的声音,应该是崔行舟上马走人了。

陆羡依旧心有余悸:“他……他如今说得可是实话,他真的是淮阳王?”

眠棠的心其实比大舅舅的更要复杂得多,她现在终于明白在灵泉镇那次,两人闲聊,崔九却勃然大怒愤然离去的原因了。

敢情儿是她在正主儿的面前说了坏话。

他当时没有命人将自己扭了,也算是大人大量了。

虽然夫妻是假,但是柳眠棠自问还是了解崔九的脾气秉性的,他是个从骨子里就骄傲的人,今日自己说得这么明白,他绝对无挽留之意。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过路,各自安好就是了。

第二天,李妈妈端来了一只匣子,里面满是田产地契,至于银票也丰厚的令人乍舌。不过眠棠没有接,只是淡淡吩咐放在一边好了。

眠棠不知道淮阳王以前是不是也曾养过外宅妾侍,情尽分手时,倒是想得面面俱到。

不过想起在灵泉镇的种种,淮阳王的确有处处留情的资本,难怪……那贺珍小姐对他念念不忘。

大约除了容貌不俗外,他的出手大方也是增色添彩之处。就算是露水姻缘一场,也会叫人觉得跟王爷一场,甚是妥帖满意,无诟病之处。

淮阳王自那次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留下话来,待得陆羡伤势全好,金甲关会派来了护卫来护送柳眠棠和她的大舅舅离开,回转现在西州陆家。

白日里,眠棠一切如常照旧,开始为离开武宁关做准备了。

李妈妈和范虎一类王府的豪仆,柳眠棠自然不用费心,不过碧草和芳歇能不能被允许带入王府就有待商榷了。

李妈妈说,王爷的意思,是这两个丫头底子太粗鄙,不堪入王府,所幸是干粗活的好手,就将她俩的身契一并给柳娘子了。

柳眠棠略有些犹豫,芳歇碧草哭着跪在她的面前,只求夫人发发慈悲,一定要带她们走,不然的话,若是进了王府,岂不是有上百个李妈妈管束着?哪里有小宅院让人觉得自在?

眠棠看碧草哭得鼻涕都要流进嘴里了,才缓缓说:“若跟着我,日子可能过得大不如从前,少不得颠沛些,这样你们也愿意?”

两个人忙不迭点头,眠棠这才说:“那好吧,不过有一样,莫要再叫我夫人,叫我柳姑娘就是了。”

两个丫鬟好歹也被李妈妈教了半年,才不肯乱叫,最后勉强算是改口称呼柳眠棠为“小姐”了。

陆羡的伤势虽重,但好在得到了及时的救治。

期间的确有不明身份的人似乎想混进武宁关对陆羡不利。但宅子四周有重兵把手,那些个宵小,没等靠近,就被人擒拿住了。

也许是为了让一直贼心不死的绥王心里有底,就在四月时,淮阳王一封参奏朝中有人勾结阿骨扇私卖铁矿的奏折就呈送达天庭。

垂帘的吴太后闻言震怒,下令严查,但可惜淮阳王呈交的奏折里给的线索有限,牵连其中的各地官员无数,但最后的魁首,始终未得露出毛脚。

一时间,西北各地的官员被斩杀无数,以儆效尤。这铁矿的走私案子,似乎就这么的不了了之了。

紧接着,又到了朝中每年军饷辎重调拨分配核算的时候。原本排在后面分不到什么好汤肉的西北军,今年却独得了户部垂青,不光分到了大头,更有绥王等地方王爷带头义捐。

朝野也纳闷,绥王什么时候跟淮阳王这般好了?

从惠州来的粮草辎重径直运往了西北,少了官员们的层层盘剥,西北这一年的军资不用烦忧了。

只不过西北蛮部通往大燕的商路上,不断有地方官员被砍头,所以武宁关的百姓爷有所耳闻,升斗小民无事时,也会议论这起轰动地方的铁矿走私案子。

当案子事发时,柳眠棠着实替大舅舅捏了一把汗,就是陆羡本人也终日寝食难安。

毕竟这起走私案子乃是环环相扣,他作为商路的铺垫者,怎么能摘得干净?只要有一个官员供出了他来,陆家上下的老小都要受牵连……

想到最坏的结果,陆羡再次后悔当初没有听眠棠的劝告,淌了这趟浑水。他更恨自己受伤,不能马上带着外甥女逃离淮阳王的掌控……

可是当铁矿走私的案子渐渐归于平静时,也无人提及神威镖局陆羡的名头。

柳眠棠心里清楚,崔行舟当初所说的会护大舅舅周全的话,并非诓骗人之言,只是他从中做了哪些煞费周章的安排,也只有淮阳王自己知道了。

因为……他再也不来武宁关的这一处宅院了。

虽然柳眠棠白日里不得空闲,忙着做上路回家的安排,可是每每深夜熟睡半梦半醒的时候,总是会习惯性地伸手摸向枕边,每次摸到一片冰凉时,要过好一会,才能想起,她不再是崔家的夫人,而枕边……也不会有人来躺了……

于是余下的半个夜晚,大约都是睡不着的,只不过她强迫着自己不要深想睡不着的原因。有时候她干脆起身,点亮了油灯,在萤火一点下练习荒废了很久的字帖,不知为什么,久久不改的松垮字体,竟然练出了几分样子……

而西北的边陲重镇,在经历了一番官场洗牌的风波之后,归于平静。

偶尔眠棠听到关于淮阳王的消息,也是周遭的军眷言语。听说金甲关的兵将一改往常龟缩防御之势,开始全力反击,收复被蛮人占据的重镇了。

在眞州剿匪时磨练的指挥才干,在西北开阔的天地里有了更大发挥的空间。

据闻淮阳王操练出来的兵马个个如同虎狼,毕竟大燕上下,有几个主帅能够日日与兵卒同吃同住,一同在烈日暴雨里操练?可是淮阳王贵为世袭异姓王,却做足了这一点。

不过兵卒们私下里抱怨连连,说淮阳王最近怎么像不知疲累一般,操练起人马来,面冷话少不说,那股子狠劲真是吓人……

难道……他不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