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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珍珠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寝殿的, 也不记得之后李宿跟他说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那晚做了一个迷离而纷乱的梦。

梦里春雨绵绵,牡丹绽放, 雨露滴娇艳。

后来回忆起时,姚珍珠总觉得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她怎么能做这样的梦!

姚珍珠偷偷把这梦藏在心里, 即便连王婉清都不好意思讲。

之后几日,李宿的态度一如往常, 不过在忙碌之余依旧会赶回毓庆宫陪她用膳。

他温和而平淡的态度,让姚珍珠松了口气, 却又有些说不清的失落。

她想问李宿为何亲她,可话到嘴边, 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答案。

在平静得毫无波折的日子里,大抵只有姚珍珠的心波澜壮阔, 思绪纷飞。

而李宿,似乎不觉得自己那日做了多唐突的事。

他依旧会陪她用膳, 用完晚膳也会牵着她的手,在毓庆宫的庭院里散步,同她讲述一整日的经过。

仿佛那个吻不存在。

但每当两人路过花开正艳的桃花树下, 姚珍珠就能看到他专注的眼神,和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

他是记得的。

并且牢牢地记在心中, 把那个吻印在灵魂深处。

每当想到这里,姚珍珠就会别开眼神,不敢去看他。

李宿见她开始渐渐有些小女儿娇态, 心里自然也是美的。

不过,虽面上不显,他其实也有点羞赧, 不知那日为何会如此冲动,就如此唐突了佳人。

羞赧虽羞赧,但李宿却不觉后悔。

他甚至心里对自己说:李宿,你这事做得漂亮极了。

就在两个人黏黏糊糊的小儿女心思里,宫里事情如同浪涌一般,一波波朝岸边袭来。

果然如同李宿所言,李锦昶并未直接给九皇子顶罪,反而在早朝时痛哭流涕,愧疚至极,话里话外皆是自己未曾管教好弟弟,以致宗室蒙羞。

然后又说,自己痛心疾首,却不能做无情无义之徒,只暂时扣押九皇子,封端嫔娘娘碧云宫,待到父皇苏醒再做处置。

这一番痛哭流涕,唱念做打,成功笼络了一批文人,近来盛京城中便开始流传一段歌谣。

龙生龙,凤生凤,十子不同德,龙首能称霸。

这歌谣也不知从何处传出,不过两日就唱遍大街小巷,深入人心。

李宿听到这歌谣的时候,正在礼部堂部衙门里跟李宴一起用饭。

他的午饭自然还是姚珍珠做的,切得薄薄的牛肉片跟圆葱一起炒熟,满满当当铺在碧粳米上,上面还摆了一朵用胡萝卜雕刻的迎春花。

这只是其中一份饭,另外两层则有素炒菜心、白切鸡和香酥小黄鱼。

李宴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炫耀一般从食盒里一样样取出午饭,眼睛都看直了。

“皇兄,给我尝尝吧。”李宴忍不住开口。

李宿抬头看了他一眼,推了手边的另一个盒子。

这里面是姚珍珠准备的点心,特地叮嘱她要分给李宴几块,不好吃独食。

食盒里有她近来很热衷烤制的饼干、蛋糕和蛋挞,最近大抵在宫中无趣,又开始做驴打滚和豌豆黄。

林林总总摆了三五样,每一样都小巧可爱,一口就能吃完。

李宴:……

李宴小声说:“小嫂子可真细心。”

别看李宴平日里不言不语的,眼睛可毒辣着,一点都不傻。

无论外人如何看,也无论姚珍珠如今是什么身份,在李宿这里,她的地位绝对不低。

这一句小嫂子不是对姚珍珠的尊重,是对李宿的礼节。

李宿挑眉看他一眼,把食盒又往前推了推:“吃吧。”

李宴倒也不多吃。

他选了一个驴打滚,慢慢吃了起来。

驴打滚里的豆沙的味道香浓,让半日的疲累都消散开来,不再心情烦躁。

李宴那平凡的眉目,也变得柔和起来。

“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想起小时候的故事。”

李宴小时候的日子并不比李宿过得好。

他母亲是侧妃,生下他每两年那边故去,母族娘家也逐渐败落,在东宫简直无人关怀。

李宴低低道:“我至今还记得六岁那一次,老三非说我用墨水泼了他的课业,我便被父王罚跪,一个人跪在奉先殿里。”

奉先殿那哪里是寻常人能进的地方?一个六岁的孩子孤零零跪在里面,得多害怕?

李宿不知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一个幼童面对满殿牌位,只怕惊慌失措,日夜难安。

更何况他还要跪着。

单薄的膝盖被蒲团硌得生疼,却无人替他求情,也无人可以帮他在父王面前说话。

在东宫,他是孤零零一个人。

李宴说去幼时这些磨难,已学会心平气和,他道:“那时候,我觉得自己都要饿死在奉先殿,当时想的是反正母妃早早就走了,我去陪她也好。”

可是,却有另一个也是孤零零的身影,出现在奉先殿。

李宿到底是做兄长的,不忍心看弟弟饿着肚子罚跪,便拐弯抹角找了借口出东宫,给李宿送了些点心过去。

那个时候李宿也才七岁,他在东宫同样不被父亲所喜,只不过母亲是太子妃,虽重病却也并未薨逝,宫人们也还算精心。

那时候带给李宴的一小盒驴打滚,让李宴一直惦记到今日。

“原来我不爱吃点心的,驴打滚黏黏糊糊,更不喜欢,”李宴抬头看向李宿,露出一个羞涩的笑,“现在却很喜欢。”

李宴在所有的皇孙中,一直是最沉默的一个。

他少言寡语,低调胆怯,懦弱得让人看不起。

若非他出宫开府,又同李宿一起当差,怕也不会同李宿说如此多心里话。

若是在场还要第三人,哪怕是他们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宴也不会多一句嘴。

但同李宴一起长大的李宿却知道,他绝对不是懦弱。

他是在审时度势后,只能在最艰难的处境下,选择了最能安然平稳的生活态度。

就像此刻,只兄弟两人的时候,他才会拐弯抹角告诉李宿。

他心里一直记得李宿当年的帮助,在他心里李宿永远是他哥哥。

李宿现在也不是以前的自己。

若是曾经的他,虽然心里明白,却也不会把话都说出口。

现在他却想要跟李宴谈谈:“二弟,你以后有何打算?”

李宴微微一愣。

以后?他这样的人,还能有以后吗?

李宿看向他,那张英俊非凡的脸庞,有着让人不自觉臣服的魅力。

李宴叹了口气,苦笑出声:“皇兄,如今这样能陪着皇兄办差,对臣弟来说已经很好。”

他甚至不敢奢求以后。

姓李的宗室太多了,先不提那些皇叔们,便是兄弟之中,他也是最平凡的一个。

没资质,没靠山,甚至长得都普普通通,丢人堆里寻遍不着。

明明都是父王的儿子,面容身量却天差地别。

李宿认真看着他的眼眸,缓缓开口:“二弟,人生数十载,你得要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样的人,完成什么样的事?总不能随波逐流,一辈子庸庸碌碌。”

李宴安静听他说,眸子里并未有多大的抱负,也未有怨恨,他很平静,平静到让人惊诧。

李宿继续道:“李氏男儿,当顶天立地,心怀抱负,二弟,你若有何想法,都可同我说。”

他的语气同样平淡,仿佛根本就不是在劝说李宴,只是心平气和同他谈天说地。

李宴垂下眼眸,抿了抿嘴唇:“我知道了皇兄。”

李宿点头,未再多言。

李宴看似性子软弱,毫无坚持,但他其实是个很坚定的人,他的心思很难迅速转变。

不过,两人如今一起办差,倒是有很多机会。

李宿也吃了一块驴打滚。

他也回忆起童年的片刻过往。

那是先太子妃刚刚薨逝时,太子“心痛难忍”,一病不起,便无法为太子妃亲自操办丧仪。

那时候李宿不过八/九岁,却要一个人替母亲守灵。

东宫那么多侧妃良娣,白日里自然都要为太子妃守灵,但夜里却都要回去照顾年幼的皇孙。

也只几个无儿无女的嫔妃晚上会在,却都瞌睡。

李宿记得那灵堂格外寒冷,第三日他就发了热,而奶娘冯氏忙前忙后,也顾不上李宿。

就在昏昏沉沉的那一日,半夜时,他终于坚持不住,直接趴跪在蒲团上晕倒了。

叫醒他的就是李宴。

李宴当时是一个人从寝殿里跑出来,特地过来陪伴哥哥的。

他很懂事地给李宿喂了水,叫醒了他,甚至还命人去拿了药丸和锦被,让他裹着休息。

李宿记得,当时他问李宴为什么要来灵堂。

李宴却说:“担心哥哥。”

那时候李宴年幼,却早知人间疾苦,也知失去母亲是什么滋味,所以,他才冒着被奶娘训斥的风险,偷偷过来陪伴哥哥。

李宿头晕脑胀,却把他毫不掩饰的担忧看在眼中。

他握住李宴的手,道:“多谢你。”

在他因重病被挪宫送去听涛阁前,兄弟二人可以称得上是亲密。

两个人总是一起去上学,一起习字,一起用膳。

好得仿佛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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