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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弗峥城南这套房子, 钟弥之后一直不大愿意来,一是因为太大,没半点烟火气, 二是她第一趟过来,留下的初印象实在烂到顶。

后来有一阵儿, 刚好碰上沈弗峥在城南办公,在这儿小住过一段时间, 沈弗峥哄她过来, 真找了好几个设计师杵在客厅,说看哪儿不如意就改,再不行房顶掀了也成,随她高兴。

可钟弥偏偏就是不高兴,改不了, 改了也不成,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有时候她就是这样,不知道在跟谁较劲,不清醒不负责地发犟。

初印象定生死。

而她对沈弗峥的初印象太好了。

晦雨返晴的傍晚, 风帘翠幕后的侧影, 外公摆满兰花的院子, 他从檐阴下伸来的手,她甚至都不敢再往后想宝缎坊的事……

这个人, 点尘不落, 知礼识节。

好的像一个假人。

进门前,她不客气地在心里骂沈弗峥, 欺骗无知少女是罪, 欺骗不无知的少女, 更是大罪!

可进了门, 真见到他本人,钟弥反而冷静下来了,手上提着名牌纸袋,攒了一路的腾腾杀气,像细菌被消毒扫杀一样,半点不剩。

她穿得不够隆重,不然会似锦衣夜行,得体得仿佛应邀来他住所作客。

钟弥凭本事装的。

半环形的棕色皮质沙发,她就近入座,朝前倾身,将纸袋搁在玻璃矮几一角,正要说,感谢他记挂,但自己并不需要。

沈弗峥先一步开口,比钟弥还不避讳。

他问她那天遇见了,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小幅度的表情变化,如同冰面绷出裂纹,钟弥不许自己因对方一句话就垮下来。

她挤出一丝笑,从嘴角弯到眼梢说:“沈先生有佳人相伴,我怎么好打扰?”

沈弗峥从烟盒里抽来一支烟,一个说不喜欢让人知道上瘾嗜好的男人,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取火点烟,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似她才是那一截亟待烧掉的欲望。

他微微后仰,瞧着钟弥鼓气沉声的样子,笑了,说:“没,佳人生气呢。”

烟雾弥散。

那一刻,钟弥心也乱了。

得承认自己道行太浅。

她再装不来刚刚进门的冷眼淡漠样子,攥拳攥到无力可施,受他一句话撩拨,忍不住悸动,又实实在在地恼恨,咬着牙说:“我都看到她了!”

桌上有茶,这边的佣人按沈弗峥的生活习惯泡的,透明茶壶,搁在原木的隔热垫上。

他将烟靠在一旁,手背轻轻往玻璃上一贴,温度还适宜,倒出一杯,放在钟弥面前。

“你那天走早了,不然除了我堂妹,还能看到我妈和我大伯母。”

钟弥瞠目,视线从杯子移到沈弗峥脸上。

连解释,他都不着急澄清,只是平淡地摊开事实,一句废话没有,随她信或不信。

此时的对视,沈弗峥也看不懂钟弥,他以为解释清楚就行的事情,并没有在钟弥脸上看到翻篇了事的迹象。

他不知道,她在怎么想他。

周遭安静、空旷,水晶灯繁复绮错,华丽到摇摇欲坠,这挑高的客厅大得吓人,落地玻璃外似困着一个无边的夜,衬得偌大别墅如一座煌煌孤岛,上岸者生,离岸者死。

钟弥呼出一口气,盯着某个虚晃的光点。

倏而,沈弗峥心内一揪。

那种快速短促,甚至无法辨别是不是痛感的情绪,随着钟弥眼底浮现的两抹水汽,分秒不差地朝他划来,像被鱼线或者被新纸,划到手指一样。

细微的,甚至不能被立即察觉。

总要过段时间盯着细细一道血痕,才恍然知道,原来那么小的东西也有威力,按一按,也是疼的。

“弥弥。”

她因他这一声回神。

靳月口中的傲气千金是他堂妹,他们有同一个显赫不可言的爷爷,而蒲伯说这位沈四公子,是沈家最受器重的孙子。

她瞧着他,又像不认识他似的。

他最开始说的什么?那天遇到怎么不来打个招呼?

钟弥此刻却忽然清醒,他的妈妈和大伯母,也不是她应该见的人。

打个招呼?

用什么身份呢?

说是沈弗峥的朋友,她自己都会先笑,她甚至开始庆幸那天自己的对号入座,走得飞快,自己生气总比当众丢脸好。

他起身走近,将潦草丢进去的两只鞋子取出来,并一处,屈身蹲下,放在她脚边。

鞋跟纤细,缎面缀珠更是美得不牢靠。

他抬起头看钟弥说:“不是很喜欢吗?”

人生第一次,钟弥如此痛恨一语双关,他在问什么?

她终于剥开那把被暧昧粉饰的天平,看清了对面,也看清了自己,得承认自己是沈弗峥不堪匹配的对手,他都需要一路放水照顾她,她才不会输得太惨。

她觉得他爱她,像做梦。

可他问她不是很喜欢吗?这问句礼貌得想让人落泪。

那股从心口辐射出的难受,叫她稍稍动唇,下颌就跟着发抖,她抿唇,吞咽,将这段沉默拉得又长又生硬。

以至于她说出“不合适”的时候,像赌气。

她猜是这样,不然沈弗峥怎么会哄她再试试。

“弥弥,试都不试,就说不合适吗?”

那声音里的遗憾,真到日月可鉴。

钟弥垂下睫毛,忍不住颤动,不信也没办法,有些人仿佛娘胎里自带的本事,看什么都深情,说什么都显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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