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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天刚麻麻亮,何父就出发了,去了林家,在鱼塘前的小木屋旁找到了林老实。

怕人偷鱼,林老实在鱼塘前搭了一个简易的草棚,放了一张木床,夏天晚上就睡在这儿。

何父去的时候,林老实正在捞死鱼。今天死得比较少,只有几十条,都刚死没多久,鱼身还是软的,捞起来还能吃,不想浪费,天刚亮,林老实就起来捞了。

这会儿,水桶里已经捞了大半桶白花花的鱼,都是四只宽,一斤多的鱼,估计到年底能长到两三斤一条,算下来能卖好几十块啊。听说昨天还死得更多,何父的心在滴血,这个林老实可真是个败家子,他要不这样乱折腾,他这鱼塘还真能赚点钱。

林老实看到何父,打了声招呼就又去捞鱼了,完全没有招待这位泰山大人的意思。

何父被他晾得很不高兴,盯着林老实结实的背影看了两秒,掏出旱烟斗点燃,吐了一口烟,问道:“阿实啊,听说你跟春丽在闹离婚。”

林老实马上纠正他:“是春丽要跟我离婚。”

何父被噎得连抽烟都没劲儿了,他咳嗽了一声,略过谁主动这个问题,换个了方式开头:“你跟春丽闹成这样,我也很痛心,不过强扭的瓜不甜,你们实在过不下去了,咱们做老人的也不勉强你们,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行。”

这番通情达理的话并未打动林老实,他继续捞鱼,没搭何父的话。

何父说完,见他久久不吭声,面子挂不住,也不打感情牌了,直接说:“听春丽说,你在退伍回来的火车上就跟她提过离婚。既然你不满意她,咱们也不强求,我把她带回去就是。”

还带回去,真当他是封建大家长,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当国家法律是摆设?是儿戏?

林老实只说了一句:“我跟春丽是登过记,领过证的。”

现在农村人结婚很多都不领证,就媒人介绍,然后办个酒,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就搬到一起过日子了,结婚证是什么东西,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

要离婚也简单,很多都是双方的父母家族出面,掰扯掰扯,女方家再把女儿带回去,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就完事了。

但林老实以前是军人,结婚那是要打报告写申请的,自然也就领了结婚证,要离婚也要去民政局领离婚证,可不是大家在村里掰扯掰扯两句就能完事的。

何父算是听明白了,这小子表明上是提醒他,实际上是在说,没他同意,这婚就离不了。这小子还跟他较上劲儿了是吧。

被个晚辈这么隐晦的威胁,何父不高兴了,旱烟斗往旁边的石头上轻轻一磕:“那你想怎么样?一千五百块我们家可拿不出来,你咬死了要这么多钱,那这婚也别离了,就凑合着过吧。”

说这话时,何父一直在留意林老实的表情。老婆和女儿都说,林老实想离婚,但他想不通,林老实混成现在这样,欠了一屁股的债,离了婚铁定讨不上老婆,只能打一辈子的光棍,脑子抽了才会同意离婚。所以他故意说出这番话试探他,可惜林老实没什么反应。

过了两分钟,林老实收回了长竹竿,将最后一条死鱼丢进了水桶里,终于有空好好跟何父说话:“何春丽不想承担这笔债务就离婚也可以,但她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林老实也知道,一千五百块,何家没有就是有也不可能拿。真要死磕这笔钱,那这婚也别想离了,把何春丽惹急了,她很可能又跟人跑了或者独自进城消失了。

这时候婚姻制度还不是很严谨,管得比较松,她去外地随便找个人结婚也没人能把她怎么着,搞不好还能装未婚的小姑娘,那些抛妻弃子回城的知青不就这么做的吗?

所以不能把她逼得太急。

听出了他的未经之意,何父一口答应:“你说,只要不是特别过分,我都能替她答应了。”

林老实把竹竿放下,正色看着何父说:“第一个要求,既然何春丽坚持鱼塘是我要承包的,贷款是我办的,这笔债务跟她没关系,那以后鱼塘赚钱与否都跟她没关系。亏本了,我林老实一个人承担,赚钱了也没何春丽一分钱。”

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免得何春丽哪天又想来摘桃子。

何父看了一眼桶里的死鱼,心想这鱼塘不亏本就不错了,还赚钱,就算一年能赚几十百来块,那也是赚的辛苦钱,天天要割草喂鱼,大半年都要睡在鱼塘边,没什么搞头。

于是他很痛快的就答应:“好,这个没问题。另一个要求呢?”

林老实说:“我要她跟我去军区医院一趟,给江圆护士道歉。”

在何父疑惑的眼神中,林老实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并道:“我不害伯仁,伯仁却因我遭罪,发生这事时,何春丽还是我妻子,夫妻一体,她做的事,我也有责任。这件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路上的食宿车旅费都由我出,只要何春丽跟我走这一趟,回来后我就马上去给她办理离婚手续。”

何父将信将疑地看着林老实:“你跟那个江圆真的没关系?”没关系,他做这么多,是不是傻啊!

林老实的脸马上拉了下来,面沉如水:“伯父请慎言。你不相信,可以回去问何春丽,我受伤送进医院,前三天一直昏迷不醒,三天后,何春丽就来了,她一直呆在医院,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我跟江圆能有什么?回来后,我也一直呆在村里,没再与江圆有过任何来往。也就只有脑子龌蹉的人,才会以己度人,用恶意来揣度别人。”

这句含沙射影的话说得何父很没面子。

但他没法反驳。因为经林老实一解释,他就明白了,林老实不可能跟那个江圆有什么,因为没那个条件,也没那个时间。男女之间就算要滋生点什么,至少也得有个独处的机会吧。

“行,我回去问问春丽,若真是她做的,我一定让她给那个护士道歉。”何父没把话说太死。

***

比起一千五百块,这两个要求真是小的不能再小,何父原以为女儿会同意。

哪晓得何春丽听后,反应却非常激烈:“道歉?凭什么,我不去。”

哪怕她已经不看好林老实,打算放弃他了,何春丽也不想去跟江圆道歉。因为那个女人前世过得比她幸福,而这些幸福原本是她自己的,凭什么,自己陪林老实吃了那么多苦头都没落得一点好,最后好处全让江圆那个女人给占了。

要她道歉,不可能。

何父不懂她的固执和坚持,火大得很:“不去是吧,那就别离婚了,滚回林家去,嫁出去的女儿,天天呆在家里像什么事,想惹左邻右舍笑话啊!”

何父的强硬,何春丽还是有些怕的,因为这个家里他才是一家之主。现在她要离婚了,手里没钱,无处可去,暂时还是要靠家里,不能跟何父闹翻了。

可她也真不想去给江圆道歉,让这个女人看她的笑话。

“爸,军区医院这么远,票多难买啊,来回可得花不少的钱,不划算啊。”何春丽抓住何父不愿花钱的心态,使劲儿想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何父瞥了她一眼:“这个不劳你费心了,票林老实出,钱林老实买。你也别说了,想离婚就去道歉。军区医院,离家里这么远,又没人认识你,道个歉回来,谁知道?又不少块肉的事,你自己想吧。”

何母也劝何春丽:“你爸说得对,军区医院那边没人认识你,就算道歉又怎么样?也没甚大不了的。不然林老实死咬着不肯离婚怎么办?他现在牺牲了自己的鱼塘,救了全村的稻田,村民都承他的情,咱们家要找上林家闹起来,这些人都会站在他那边,咱们家这点人顶什么用啊。你好好想想,这可不是你爸不帮你。”

何春丽这才明白他爸为什么要忍了这口气,答应林老实的这两个要求。

她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像前世那样干脆远走高飞算了,林老实也拿她没辙。可这辈子林老实退伍回来的钱没交给她,出门坐车住宿哪样不要钱,手里怎么也要有个一两百才能撑到发工资。

思来想去,衡量了半天,何春丽只能憋屈地答应了。她告诉自己,就算去军区医院给江圆道歉又怎么样?就像她爸妈所说的那样,反正回来也没人知道。

但等到了约定的那天,她在镇上跟林老实汇合后却发现,林老实身边还站着他们村的村长。

何春丽开始还以为是碰巧撞上了,直到上了开往县城的汽车,看到林老实掏钱帮村长买了票,何春丽才隐约意识到不妙。

她拉住林老实的袖子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问:“村长是怎么回事?”

林老实低头把袖子从她手里拽了出来:“就是你看到的那样,这次阿叔跟我们一起去军区医院,做个见证!”

做鬼的见证啊,村长去了,不就代表村长的老婆也知道了,一传十,十传百,要不了多久就会把这件事传遍全村,何春丽的脸瞬间变得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