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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安东的太阳打东边出来,格外的好。

一早吃过饭,杜春分就把被子弄出来晾晒。

随后邵耀宗刷鞋,她洗衣服和床单被单。

平平跑过来,“娘,我给你压水。”

杜春分疼孩子但不惯孩子。

她们手小力气小,洗衣做饭刷鞋,杜春分没让她做过,但压水擦桌子扫地这些小活经常做。

没有邵耀宗帮忙,杜春分肯定让孩子帮她。

几个孩子早上练功,白天上课,晚上写作业,不比杜春分轻松。今天又有邵耀宗在,杜春分就说:“不用了,有你爹呢。写作业去吧。写好了下午好玩。”

甜儿出来:“娘,我可以去廖星家写吗?”

杜春分:“想去谁家去谁家,你老老实实写完就行。要让我知道你让别人帮你写——”

“我才不是那种人。”甜儿大声说。

杜春分挥一下手:“那就赶紧去,别在家气我。”

甜儿拿着书本往隔壁跑。

小美习惯跟姐姐一起行动,不由得跟过去。

安安见状就去追小美。

剩下平平一个,考虑一秒就抛弃爹娘找“姐姐”。

转瞬间,院里安静下来。

邵耀宗小声说:“甜儿干什么,平平就跟着干什么,就这样也好意思让甜儿管她叫姐。”

杜春分:“她敢开口跟甜儿争,这是个好现象。”注意到今天特别安静,“你们那个射击训练就练一天?”

邵耀宗道:“周一去打靶场。”

“不用活靶?”

邵耀宗微微摇头:“哪天野猪下山再用。我——”听到敲门声,不禁皱眉,“这几个孩子,敲什么门。”

杜春分:“肯定不是她们。”朝大门大声问:“谁呀?”

“杜师傅在家呢?你们的信。”

邵耀宗迟疑不定道:“信?”

他爹娘和杜春分的叔叔婶婶都不跟他们来往。张大姐这两年也极少来信,因为没要紧的事。二壮那小子心疼钱,张大姐不写信,他几乎没单独写过。

特殊情况除外。

杜春分:“可能是二壮那小子。”

邵耀宗过去一看,不禁说:“真是二壮。你怎么知道?”

杜春分回去那年二壮二十四岁。

农村算虚岁,今年二十六了。这个年龄在农村算大龄。年前二壮来信给她拜年,杜春分心里还犯嘀咕,他居然还没找对象。

攀上一个好的干亲家,村长想坐地起价不成。

这封信过来,杜春分踏实了:“估计告诉你我,张大姐给他介绍个对象。不是让你我暑假回去看看,就是说他快结婚了。”

邵耀宗一目十行,越看越意外,越看越酸:“你可真够了解他的。”

杜春分使劲吸吸鼻子。

邵耀宗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好像闻到一股酸味儿。谁家醋缸倒了。”

邵耀宗下意识问:“谁——”看到她眼中的促狭,脸热的冒烟了:“是我。怎么了?”

“我可不敢把你怎么着。二壮咋说?”

邵耀宗送到她眼前。

杜春分正洗衣服,手上全是水。他单手拿着,她看得也别扭,“说!”

“他这个对象你不敢想。李大哥办公室的女同志,比二壮小三岁。对了,还是中专毕业。”

杜春分不禁皱眉。

邵耀宗下意识问:“怎么了?”

“从来只有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他这不是反了吗?”

邵耀宗笑道:“你说的那是老传统。现在是新时代。再说了,二壮虽然没上几年学,可他喜欢看书。光凭这一点,就跟这姑娘有共同话题。”

“那还是我提醒他,做菜跟上学一样,不进则退。”杜春分瞥一眼信,“这事不行。”

邵耀宗:“二壮这次连对方多大,长相以及什么时候毕业,什么时候去公安局档案室工作都写的一清二楚,可见他很喜欢这姑娘。以这姑娘的条件,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偏偏选二壮,说明什么?”

杜春分冷笑:“二壮根正苗红!”

邵耀宗无言以对。

以前男人想娶年轻漂亮,或有气质有见识的。女人想嫁有权有势,或者有钱有学识的。自打“革命”一出,甭管男人女人都想找根正苗红的。

农村太苦,工人,尤其是技工尤其吃香。

这边虽然没有那种情况,可军嫂们平时得跟亲朋好友联系。单单李慕珍一人,就听她家亲戚说了不下五起。

邵耀宗思索片刻:“她家有问题的话,她还能在公安局工作?”

“要是小问题,但她家人怕了,觉得找个高门大户,不如有技术的工人稳妥呢?”

邵耀宗:“你写信问问?”

杜春分想一下:“这种情况我不如你懂,你写。别让二壮出面,他是晚辈,不能质问长辈。让李大哥问问女方的父母是不是这么打算的。”

她记得邵耀宗说过,革命闹得再大,都不可能革一辈子。

“问问他们家,哪天这场革命结束了,会不会叫他们离婚。如果真心喜欢二壮这个女婿,就把婚事定在年底。你我回去给二壮主婚。这段时间让他们好好处处。不适合也不用顾忌双方的面子。”

江凤仪在隔壁听到这些话很意外,没想到杜春分在小辈婚事上也这么拎得清,“小杜考虑的可真全面。”边进来边说:“邵团长,你回头写的时候,小杜说的这段话,你帮我抄一份。”

邵耀宗愣了愣,开什么玩笑呢。

江凤仪道:“我说真的。留我以后给廖星找对象用。”

邵耀宗张张嘴,“你,廖政委又不是不懂。”

“老廖那人要面子,肯定不好跟对方说的太直接。跟廖星处三个月就要结婚,老廖肯定说,早晚都得嫁,既然人家诚心求娶,那就给人家吧。”

邵耀宗不由得朝东看去。

江凤仪:“老廖找副团长下棋去了。”

没人解救他。

邵耀宗无奈地说:“行。我这就去写。”

江凤仪诧异:“老廖说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还不信。邵团长,你这变化也忒大了吧?”

邵耀宗不禁摸自己的脸。

江凤仪:“你的脸没怎么变。也就眼角多了两道笑纹。要搁四五年前,我让你帮我弄点什么,你肯定乐呵呵说好。哪像现在,像我逼你似的。”

邵耀宗当然知道自己以前什么样。所以非常不想回忆过去,掉头就走。

江凤仪顿时忍不住拍拍杜春分的胳膊,让她看看。

杜春分小声说:“跟你们确实敢说不了。只怕碰到生人又变得跟以前一样。”

江凤仪压低声音说:“那赶明儿你们回去,不论跟亲戚打交道,还是放行李买车票,都让他出面。事多心烦,他就不敢乱揽事了。”

杜春分:“只怕二壮那个对象一家真存了那个心思。”

二壮的那个对象的父母都是技术工人,不是高门大户,也没做过生意。所以李庆德和张连芳压根没往这方面去想。

邵耀宗的信一寄过去,两口子不由得多想。挑个周末就拎着礼物登门。

那家人以为是来谈定亲的。

李庆德说明来意,一家人的神色一个比一个尴尬。

原来五年前二壮的对象刚刚中专毕业,她父母确实有过那个想法。

李庆德和张连芳也能理解,普通家庭培养一个中专生不容易,希望女儿往高了嫁乃人之常情。

后来不敢再招惹高门大户,这也是人趋利避害的本性。

张连芳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的人,就把杜春分说的那番话用她的口吻说给一家人听。最后又说明二壮不知道这事。

至于婚事放在年底,张连芳给出的理由是这半年时间盖房子。

对方也担心二壮没房子,打算订婚前跟他们说这事。

张连芳主动提起,女方一家看出他们的诚意,就向夫妻俩承诺,只要二壮没犯原则性错误,闺女敢离婚,打断她的腿。

李庆德连连表示用不着这样。

别过几年随便扯个感情不和,性格不合的理由就行了。

性格什么样,结婚仨月就能看出来。

几年后再离婚糊弄谁呢。

女方一家被李庆德说的只能尴尬地笑笑。

李庆德又怕他太严肃,等他们一走,女方觉得他家事多,这事再崩了。最后补充一句,之所以把婚事放到年底,还有一个考量。

那时候学生放寒假,二壮的师傅也能回来。

二壮想不起来显摆,虽然跟他对象认识有两个月了,却没提过一次他“师母”。

女方的家人也好奇杜春分一个好好的大厨不干,干嘛去了。

李庆德顺势说出,她在部队,她爱人是某部队团长。

很多人不知道团长等于什么级别。张连芳就说,现在转业就是县公安局局长。邵耀宗还年轻,转业的可能系极小。要是过十年再转业,那就是市局局长。

这话可把女方家惊得不轻。

李庆德和张连芳要走,女方家都没心思留他们用饭。

他俩一出去,女方一家一个接一个感慨,没想到二壮的师傅这么厉害。

上至八十岁的奶奶,下到八岁的侄子,都没有别的心思。再见到二壮,堪称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二壮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对象一家人好。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杜春分收到李庆德的来信,得知那家人不敢有别的心思,就把部队学校放寒假的时间告诉告诉对方。

寒冬腊月时常下大雪,李庆德考虑到安东比滨海冷多了,就把二壮的婚事定在腊月初十。

话又说回来,边防部队这边消息闭塞,九月中旬,首都发生一件特大的事,一个元帅乘飞机出逃。这件事间接印证了“大革命”理论和实践的失败。远在安东的邵耀宗等人却是九月下旬才知道这件举国震惊的事。

出事的那位,邵耀宗不熟,只在报纸上看到过。

郭师长和赵政委也是,所以他们谈论此事时,跟家属区那些爱好家长里短的人没两样。

宁阳军区却地震了。

刚出事的时候杜局没敢往军区去,因为他不想也知道军区肯定人人自危,没空招呼他。十一月过去,他的老朋友累得跟熬鹰似的。

杜局劝他保重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稍坐片刻就离开了。所以郭师长写信找他打听消息,杜局也是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