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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海也说了,那次助他进云梦书院,显然是凑巧之举,并且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接受他的谢意,一则不屑,二则像他此等身份地位的人,就算接受一个人的谢意,也要看这个人够不够资格。

可以想象,如果当时顾海没有考中贡士,文郡王是不会给他再见的机会,今生今世他们就不会再有相交集的时候,更别提扶助了。

顾十八娘重重的把头在车壁上重重的碰了下,吐出一口气。

这天下哪有无缘无故的感情,更何况贵如郡王的人。

她的心忽悠悠的沉了下去,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文郡王有心相救,早就救了。

马车猛的停了,彭一针小心的掀开车帘,正好与顾十八娘双目对视。

他似乎吓了一跳,“没睡会儿?”

“彭先生。”顾十八娘不眠不休几夜的双眸泛起红光,“你帮我打听个地。”

她说这话,侧过身来,在彭一针耳边低语几句。

彭一针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大眼。

“哥哥曾得他举荐进云梦书院。”顾十八娘低声说道。

彭一针这才恍然,不过旋即又皱眉。

“不如回去问问顾老爷?”他低声提议道。

顾十八娘摇摇头,伸手往前一指。

彭一针随着她的手指看去,见是一繁华酒楼,人来人往车马不断。

“这里是人流最杂,消息最灵通的地,打听这个贵人,不是什么难事。”彭一针脸上又露出笑,嘱咐小厮看好小姐,自己颠颠的去了。

不多时彭一针就高高兴兴的回来,吩咐调转马头,向宿安城的西北角驶去。

到底是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去试一试就知道了,顾十八娘靠在车厢上,不眠不休的双眼已经红丝布满,苍白的嘴唇裂出丝丝红线。

哥哥的事是因为触怒了当朝权利最大的朱大人,但朱大人再大,也是臣,同样为臣的人中已经没人能够压制住他,但君则可以,不管是现在的君王,还是未来的君王。

但是,她真的能够见到这位具有皇族血统的贵人吗?

如果他肯见自己,那事情就有希望,如果见都不见,那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在这位贵人眼里,根本就是无旧情之念,只有利益之用。

“十八娘,到了。”彭一针的声音从外传来。

顾十八娘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走了下去。

路旁座落着一个气势恢宏的府邸,朱墙明瓦相围,武装禁军相护,单看这守卫,不用其他标识,就表明了这里主人的身份是个皇族。

“什么人?这里不许停留,速速走开。”

顾十八娘刚跳下车,就见无数杀气笼罩过来,不远处,四五个禁军手握腰刀厉声喝道。

彭一针不由停下脚,在这等气势前微微有些怯意,却见顾十八娘越过自己,步履从容的向那禁军而去。

“大人,小女建康府仙人县顾氏,名湘,希望求见郡王爷,有劳大人通传一下.…..”顾十八娘在那些禁军面前施礼说道。

对于这小姑娘异于常人的胆子,禁军们没有丝毫动容诧异神情。

“郡王府邸,只有郡王召见之令,无通传之礼”禁军们沉声说道,再一次挥动手中腰刀,“速速退去。”

果然皇族身份,非同一般,顾十八娘的心沉了下去,且不说人家见不见,怎么让人知道自己求见就是个问题。

顾十八娘站了一刻,抬头望了望那朱红大门,恍惚觉得自己又站在仙人县学堂外,正被三个不良学子纠缠,而那个少年翩然而至。

“呔”禁军的低喝将眼前的虚影击碎。

“走吧。”顾十八娘转过身。

这里是京城一处豪华幽静的园林客栈,顾十八娘将身上所有的钱财都交给彭一针掌管,住哪里吃什么,她一概不操心,让走就走,让吃就吃。

下了车随着店家的指引径直进了屋子,其间所视无物。

跟在身后的小厮和彭一针则张大了嘴,一副乡下人进城的神情,一路走来眼睛都看不过来。

“先生,你找的这地方真是跟神仙府似地…..一定很贵吧。”一个小厮揉了揉脸,对彭一针低声道。

这一次总共带了两个小厮来,兼做车夫,一个唤作阿四,一个唤作邓二,是顾十八娘最早采买的家人。

“少爷出了这么大事,用钱的地方还多呢….”邓二在后嘀咕一声,带着几分不满。

他的年纪稍长些,考虑的事要多些。

“不是我定的….”彭一针忙摆手说道,“你忘了,咱们在顾老爷门前等着时,两个人递给我一封信….”

他说着拿出来,晃了晃,“….写着这里的地址以及房间,并且注明一切费用已付。”

阿四和邓二吓了一跳,“还有这好事?谁这么好心?难道小姐在这里还有亲戚?”

彭一针抖开了信,指着落款上鲜红的一个圆印章,写的篆书,两个伙计根本不认得。

“宿安药行会。”他低声念道。

两个小厮恍然哦了声,便一扫担忧,露出笑脸,但想到此时的处境,又愁眉苦脸起来。

砰的一声响,顾十八娘走进屋内,随手关上了门。

被关在屋外的三人对视一眼。

“小姐,要不要吃点东西?”阿四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问道。

“恩”屋内有声应道。

三人立刻吩咐伙计将清淡的饭菜上来。

“十八娘,你好歹先眯一会吧,都好几天没合眼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受得了….”彭一针隔着门轻声说道。

“恩。”屋内依旧答道。

彭一针摇摇头,冲两个小厮做个无奈的神情。

自从踏上前往京城的路开始,顾十八娘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奇怪的木木的状态,让她吃她就吃,喝就喝,下车,走路,皆自如,但就是似乎整个人魂游天外,抑或者说全副精神只集中到一个念头上,其他的什么事什么人也好,都被她自动摈弃隔离了。

亲戚大官也见过了,顾十八娘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彭一针带着两个小厮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只的安生吃饭,然后各自蹲在屋子里,竖着耳朵看着顾十八娘屋子。

“都警醒着点….”彭一针小声嘱咐他们,冲顾十八娘屋子里努努嘴。

遭遇此等大变,万一想不开….

两个小厮郑重点头,每隔一盏茶时间就到顾十八娘屋子前转转,直到华灯初上顾十八娘也没有出来,屋子这里静悄悄的陷入一片黑暗中。

此时的刑部天牢里,没有日夜之分,永远都笼罩在一片幽深之中,沿着肮脏的甬道一直走下去,责打声哭喊声幽泣声渐渐的消失,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

低沉的脚步声伴着一点星火亮起来,似乎从地下冒出一般的狱吏恭敬的站在那点星火前。

“大人。”他低声躬身问好。

这点点星火在幽暗中闪烁,起不到丝毫照亮的作用,反而更添几分诡异。

“他怎么样?”星火上方传来一个声音,低沉,因为刻意的压低听起来有些模糊。

“大人放心,虽然尚不能起身,但已无大碍。”狱吏带着几分小心答道。

天牢里又陷入一片死静,接着几不可闻的脚步向一个牢房走去,他走的很轻,似乎是怕惊醒里面的人。

眼睛适应了这里的黑暗,模模糊糊可以看到脏脏窄小的牢房里,趴着一个人形,似乎睡了抑或者如同其他牢房里的人一般半死不活。

那人久久的矗立在牢前。

“不可再对他用刑。”过了很久他轻声说道,停顿一刻似乎顾忌什么又接着道,“尚书大人那里,我会去说…..”。

“大人放心,小的们记下了。”狱吏如同温顺的小羊乖巧的答道。

他们说话声音很小,似乎是怕惊醒内里躺着的人,但还是惊醒了。

悉悉索索的稻草响,牢里的人有些吃力的转过头来。

“谁?”干涩沙哑的声音低低的传来,“谁在哪里?”

当他转过头来时,那方才亮着的一点星火瞬间被黑暗吞没,而说话的人也消失了。

“老实点老实点,吵什么吵”狱吏唰的点亮火把,用腰刀敲着牢柱凶神恶煞的喝道。

骤然亮起的火光让内里的人一瞬间失明,他不由将头埋在稻草里,好一会儿才适应这光线,再一次转过头来,火光里映照出一张须发凌乱、污迹横布的脸,依稀能看出面容几分清秀。

“谁在说话?”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问道。

火光照耀下,牢房里只有一个面色狰狞身材魁梧的狱吏。

“说什么话”狱吏抖着一脸横肉,狠狠的敲打着牢柱,“顾海,你有什么话还是赶快说的好免得多受些罪”

“我要说的都已经说了。”顾海将头再一次转向里面,似乎陷入沉睡。

狱吏哼了声,看了眼顾海,嘀咕道:“放着好好的大好前程不要,非要做着等愚蠢的事,读书人,真是奇怪”

其实对于狱吏来说,随着他们的顶头上司朱大人….的堂哥这些年权势如日中天,奇怪的现象是,牢里送来的这些慷慨赴死的士大夫也是越来越多,就如同割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

这些手无缚鸡之力文官士子,难道真的不怕死?

明知道必死无意,而且会累及亲族,却依然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对于狱吏来说,这简直是难以理解的愚蠢行为,这种行为还有一种说法,叫什么以天下道义为己任,这是隔壁牢房那个已经被定了死刑的大学士说的。

狱吏摇摇头,举着火把转身走开了,走了几步又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一动不动的顾海,不过这小子倒是好运气,竟会被那人相护,狱吏的眉头微微的皱了皱,带着一丝疑惑,这真是奇怪,那个人明明是…..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实在是很难理清,或许是上边人有什么安排也说不定,他晃晃头不去想其中的道理,转身走开了,牢房里瞬时又被黑暗吞没。

而刑部牢房大门外,夜色也越发浓染起来,不远处一个茶汤店挂着的气死风灯给夜色里添了一抹亮色。

经营茶汤店的是一对老夫妻,刑部大牢虽然是个阴森可怕的地方,但生意倒也不错,忙碌一天的夫妻两此时才得以清闲一刻。

“老头子….”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对老伴努努嘴,往门外大树下使了个眼色。

大树下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暗夜里瑟瑟发抖,看不清是男是女。

“还没走?”佝偻的老头颤巍巍的走过来,顺着老伴的视线往外看,摇摇头叹口气。

“都这么多天了,不管刮风还是下雪,一步都没走开….”老婆婆也叹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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