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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位太皇太后,厉害人尽皆知。她念佛,但是人心不向善,念佛也许只是为了赎罪业。

素以听说过她的事迹,这位可是离间的都头,内斗的领袖。当初高祖皇贵妃比她晚进门,就因为人家是正房太太,她算计人像算计十世里的冤家。皇贵妃是大邺的长公主,货真价实的帝姬,大邺皇帝亲自送嫁十里,配给了当时的南苑大王。据说帝姬是个明媚温婉的人,可这位侧室老佛爷嫉妒她,软刀子割肉,一点一滴把人给消耗死了。死了好啊,死了天下太平。原以为能高枕无忧的做皇太后了,谁知道窜出个慕容锦书,她是皇贵妃嫡亲的侄女。这位末代帝姬兜兜转转又和她儿子耗上了,这回老佛爷没占优,不说惨败吧,横竖儿子是被拐跑了。当然了,畅春园那二位还没离宫那会儿她没少活动,有些事办得忒不地道了,连她婆婆都瞧不过眼。大概是落的短处太多,以至于承圣太后晏驾之后她不敢住慈宁宫,最后选了寿康宫颐养天年。

素以从东角门进去,寿康宫规模不算大,小而精的结构。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檐下是龙凤和玺彩画。比慈宁宫低一个档次,但是瞧着很肃穆的感觉。有时候说环境改变人,这话也不一定准确。太皇太后这尊大佛实在是太扎眼了,这寿康宫染上了她的气味儿,进门就让人心尖儿打颤。

素以握了握拳,这回要仔细了,就怕进门叫太皇太后看见脸,什么也不说,劈头先来两个大嘴巴子。真要这样可怎么办?不像琼珠似的好斗嘴,这儿吃了亏没处申冤,所以要加倍的小心。

跟着上了丹陛,门前宫人往偏殿引,进门就看见一位坐在正座儿上的老太太,戴着钿子,穿一身百蝶穿花石青洋缎窄褙袄,手里托着掐丝珐琅三君子的茶盅,小指和无名指上的护甲那么老长,刀剑似的往前戳着。她没敢细看脸,横竖不是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右手边那位戴金镶青金石领约,穿明黄鸾鸟朝凤绣纹夹袍的,从打扮上就能瞧出来是皇后。皇后主子人好出了名,再仗着以前有点交情,有她在,素以倒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敛着神上前,屋里地上铺着厚厚的新疆贡毯,她进门膝行,对太皇太后和皇后磕头,“奴才给老佛爷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再换一边,冲一片柿子红撒金纹的袍角伏下去,“奴才给小主儿请安。”

说起来也背晦,她没见过这位小主,就算见过也不一定记得住。后来才知道她是皇后底下二把手密贵妃,她叫了声小主惹人家不太痛快了,其实人家该称为“贵主儿”才对。叫小主把她和三宫六院小嫔妃混在一块儿,大节上虽没错,可人家喜欢这个“贵”字儿。她忒没眼力,所以换来轻蔑的一声哼。

太皇太后问皇后,“就是她?”又端着架子道,“抬脸我瞧瞧。”

这一瞧之下……确实是像。一样的瓜子儿脸,一样的杏眼带那么点吊梢。太皇太后皱眉调开了视线,曼声道,“你的话打发人知会荣寿了,皇帝不让?”

皇后应个是,“我知道主子脾气,他认生,像身边的茄四,跟了二十几年,腿上长疽才换下来的。”她看了跪地的人一眼,“前阵子御前的两个司寝到了年纪都放出去了,这会子新手刚用服帖,抽冷子又说要换,我就知道是这么个说法。”

皇后总归有意无意替素以开脱,照她的说法,留人只是皇帝的生活习惯,和那些儿女私情不沾边。

太皇太后搁下手里的茶碗,今天传这丫头,也是因为皇后来回话。皇帝是办大事的人,真要没什么,就不是这么个霸揽法。不过这丫头目前没犯什么错,既然皇帝要留,她也不能硬铮铮的把人怎么样。横竖皇帝的脸面要紧,其他的还能稍推后再说。不打不杀总有别的方法来处置她,比方说把她送到东篱身边。皇帝如果心里没她,如果还在乎兄弟情义,就没有拒绝的道理。再不济,皇后娘家兄弟不是稀罕她吗?只要赐了婚,照样把她弄出宫去。

这么张脸在紫禁城里存在着,想想都叫人硌应得慌。与其说她像锦书,倒不如说她像合德帝姬。这眉眼儿,这脸架子……太皇太后突然觉得怕,人上了年纪,狠劲儿难免要退化些。如今再不待见,也不会把刀举在头顶上了。再说她还指着和皇帝祖孙间好好相处,东齐不像他阿玛,人深沉,耐得住,看不透心思。他要是个直性子,有点什么闹过一场就罢了。他不是,这孩子记仇。就跟那百合片似的,不嚼碎了不好克化。万一伤了他的心,补救很困难,他没那么好说话。

于是太皇太后放缓了声气儿,问底下跪着的人,“这回木兰秋狝你随扈了?”

素以磕头道,“回老佛爷话,是。”

“从京城到承德用了多少天?一路上顺不顺遂?”太皇太后倚着肘垫道,“我倒是听说了个事儿,皇帝是瞒着我的,我今儿传你来问问话,你主子的腿伤着了,有没有这一出?”

素以打了个顿,这话不太好回,说是吧,戳穿了皇帝。说不是吧,欺瞒了太皇太后,两头都落不着好处。她计较了下,仰脸笑道,“回老佛爷,从京城到承德花了二十五天,一路都还顺遂。主子给御前人立了规矩,不叫奴才们往外传消息。奴才要是舌头跑了偏,怕主子赏奴才板子吃。可既然老佛爷问了,奴才就是给打死也得说。”

太皇太后没想到她会这么应对,直起身正了脸色,“你倒是个明白人,那就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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