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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耷拉着嘴角把视线投向灰蒙蒙的苍穹,这满肚子委屈谁能给他申冤?他姐姐明哲保身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替他争取!没爹的孩子苦,他那晚上坐在假山顶上对月嚎了一个时辰,没别的,尽哭他阿玛死得早了。再转回头看看这位素妹妹,越看越觉得心酸。

“咱们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别怕我,我不吃人。”他看见她防备的眼神,丧气而无奈的说,“咱们来介绍介绍自己吧!我的爵位你知道,世袭三等承恩公,那是沾了我阿玛的光。我自己不成器,混了个散秩大臣,统管侍卫处,现在丁忧出缺呢。嗳,说起来咱们很有缘,你看万岁爷是我姐夫,眼下他又成了你姐夫,往后咱们更应该好好处了,你说是不是?”

他没话找话,素净也不能太不给脸。说介绍自己,她想了半天,她有什么可介绍的?腿瘸大概是她最大的特点了。她也不是喜欢遮掩的人,平静的告诉他,“我是个瘸子,这你知道吗?”

小公爷比她更平静,“知道,腿瘸没什么,心不瘸就成。”

素净原当他会露出点鄙夷的神情来,谁知道全然没有。条件放得也挺宽,除了“心不瘸”,其他都能接受。这么一问一答反倒整得她没脾气了,一时惘惘的不知该说什么好。顿了半天扭过脸看天,天上云层很厚,用不了多久该下雨了。

“你的腿是怎么个毛病?找大夫瞧过吗?要不是先天的,请道行深的治一治,兴许眨眼就好了。”

说到底还是嫌弃,虽然语气控制得很好,可是在她听来却简单刺耳。她皱了皱眉,“我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长短腿你知道吗?就是两条腿不一样长。这世上能接骨的神医还没生出来呢,所以没人能医我这病症儿。”

小公爷认真计较起来,“就是一长一短,走路不方便?那太容易了,回头你让我量一量,看差了多少。我府里有两个做鞋匠,手艺好得不得了。我叫他们给你特制,鞋底子做厚就成,保管别人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这话就跟触了雷似的,她最忌讳别人和她聊腿,他倒好,还打算揭她短儿给她丈量,他存的什么心呐!素净上了脸,面色更显难看了,“您这是开玩笑?我的腿,凭什么给你量?是瞧我还不够丢丑,存心的硌应我?太皇太后指的婚也非我所愿,您不满意可以上折子求撤,大家都省心。”

她很生气,让丫头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二进里去了。小公爷摸摸鼻子,心道这位姑奶奶脾气够冲的,和素以真不一样。有了比较,愈发觉得得不到的是最好的。他也努力想和侧福晋搭讪来着,可人家压根儿不想搭理他嘛!他没计奈何,也可能自己潜意识里还是有点儿轻视她,全叫她看出来了?他回头瞧一眼,这会儿只有他们俩是高兴的,他巴巴儿跑来干什么?就为瞧他们俩多般配吗?

屋里热热闹闹招呼起来,据说万岁爷破例,今儿要在这里吃团圆饭了。小公爷心道万岁爷这回真是豁出去了,在宫里还要让试菜太监试毒呢,这是信任透了,把身家性命压上头了?

这决定可忙坏了荣寿,忙出来给他打千儿,“小公爷,主子要留这儿用膳,赶紧的叫人把宅子围起来吧!”转身朝随行的御前太监挥手,叫去盯着后厨,每道菜都不能含糊,出一道试一道。那如临大敌的劲头像天要塌下来似的,这么能来事儿,难怪能做副都太监。

素以看着小公爷下了台阶急匆匆往大门上走,背影说不出的凄凉。她觉得对不住他,刚才他和素净不欢而散了,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素净封闭太久,脾气变得很古怪,小公爷这么跳脱的人,叫他对着素净,只怕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到时候把她空撂在哪个院子里老死不相往来,吃亏的不还是素净么!

她脸上难掩惆怅,皇帝正和丈人爹说话,瞥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儿,心里不大受用,故意笑着问她,“你瞧什么瞧得这么出神?”

她啊了声,“奴才没瞧什么,就是眼珠子定了会儿。主子冷吗?我再给您添点儿炭。”

说着去拿火筷子夹煤,皇帝对素夫人笑了笑,怕她担心闺女跟他没好日子过,很快的离座儿去牵她,“这些活儿叫下头人干,别累着自己。”

一个小苏拉躬身进来,熟门熟道的料理完退了出去。素以干看着,觉得自己一下子闲了,闲得不知道往后该怎么过了。

素夫人满肚子盘算着怎么给自己的闺女谋福利,这位万岁爷目前看来对大妞子很好,可花无百日红,别说人间帝王了,就是个王侯宰相,还爱换换口味尝个鲜呢!要是圣眷不在了,那他们家大妞怎么办?

眼瞧皇帝茶盏里空了,素夫人起身上前斟茶。皇帝怎么能叫丈母娘服侍呢,忙站起来接了茶壶。碍于身份地位没法管人家叫妈,只道,“夫人客气了,朕自己来就成。”

皇帝能这么下气儿少见,看来是真对素以好。素夫人腾空的心渐渐有了着落,她看准了时机敲缸沿,“素以能跟着万岁爷,是我们素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奴才们知道了又忐忑又高兴,您瞧这丫头有时候忒实诚,我这做妈的实在不能放心。宫里娘娘们多,素以又不会做人,要是哪里有了闪失,还请万岁爷多周全些个。”

这个算不上邀宠,完全是一个母亲郑重的托付。皇帝能理解,点头道,“不必夫人吩咐,朕心里有数,绝不能叫她受委屈的。”说着看了素以一眼,她两颊嫣红,端端正正站在那里,还和平时一样。可有了昨晚那一层,在皇帝眼里就是不同的两种姿态了。小媳妇迷人么,熟了的果子才甜,叫人食髓知味,心心念念的难忘。

转头花厅里的宴席备好了,众人簇拥着皇帝过去。皇帝在上首坐定了,一溜人都在两边侍立,不得皇命谁也不敢自说自话的陪同。皇帝压压手道,“都坐吧!朕今儿是另一种身份,说起来都是家里人,这么拘着反倒生分了。”

小公爷是大方人儿,看素家父子还犹豫,自己率先到了桌旁,笑道,“阿玛和两位舅爷别光站着,皇上发了话,只管大胆儿来喝酒。万岁爷说一就是一,还能怪罪不成?自己人嘛,不拘这么多的。”

既然有人打头,男人们也就松了弦儿。撇开身份不说,酒桌上能谈出生死之交来。于是屋里开始频频碰杯,嘬唇饮酒的吱溜声此起彼伏。

素夫人一直忧心闺女,到这会儿才得了空独处。探手过来牵她,母女俩挨着屋檐往后头卧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