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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书心道想说什么?什么都不想说,脑子里是个乱线团,哪儿是个头啊?她所思所想不过是交了这趟差,在太皇太后发觉之前,让这位万岁主子妥妥当当歇在慈宁宫的暖阁里,这样就齐全了。

皇帝最想问的话在舌尖上滚来滚去,含了半天到底是出不了口,便问,“老祖宗说了要什么菜?是湘菜还是粤菜?”

锦书说,“回万岁爷的话,老祖宗说不要韭菜,春韭菜太臭,能臭死狗。”

皇帝抿嘴笑,“老祖宗向来不爱吃韭菜,就是韭菜饺子也不成。以往在南苑的时候爱吃酸荞头,入了秋就吃螺丝,让膳房炒上一盘,坐在园子里的葡萄架下当小食吃。”

“是这话,春天属木,万物生发,该吃当造的春菜,吃好了身体顺势养生,整年都能平顺。”雨势又小了些,零星的几点,锦书把伞把儿扛在肩头,轻声轻气儿说,“其实这会儿的河鲜也不赖,要吃野生的那种,肉精道,吃多了也不腻口,像黄脚鱼立,鲚鱼,清蒸口味一流。”

皇帝焦躁的心思平稳下来,两人扯扯闲篇,肩并着肩的走,像诗词里说的,也无风雨也无晴,自有一番别样的滋味。

暂且什么都别想,别想她和太子的纠葛,只当没这回事。按理说他现下该放手了,再攥着也没多大意思,哪天太子来求赐婚,他就升格当公爹了。公爹?他被自己吓了一大跳,真要有这天怎么办?

他咬着唇,眉心打了个死结。放眼看远处,层层殿顶被灰色笼罩着,压抑到了极处。雨收了,天还是阴沉的,闷雷一声连着一声,看样子还没完,后头还有一场大动静。

三所殿就在眼吧前,还没进院子,锅碗瓢盆叮当乱响,檐下的洗菜盆排成了串,滋滋的油烟伴着铲子敲打铁锅的响动,还有厨子大声的吆喝——

“摆盘、摆盘!怎么没眼色!”

“三色码三边儿,要对称着,这是怎么回事?还雕上花了?谁瞧这些个!你是乞丐送孝幔,穷凑份子!”

“哪个缺大德的拿爷爷漏勺了?没家伙什当什么差?临要了随手拿,我这儿糊啦!”

“净菜呢?”

“扎紧喽!松剌垮,跟你妈似的!”

又是调笑又是叫骂,人糙话也糙,皇帝也听得,这才是烟火人间呢!

他迈腿正要进去,锦书从后头拦住了,“主子,里头人多,热汤热油到处都是,万一伤着您可了不得!奴才进去传五局的拜唐阿来见驾,您有旨就吩咐他们去办吧!”

皇帝想想也成,他要是一进去准得乱了套,个个跪下接驾,火上的东西也顾不上了,回头添麻烦裹乱,没的又糟蹋了粮食。

锦书引他进门上的值房里坐着,却行退出来,匆匆往殿前去。她不能进厨房,怕身上沾了菜味儿在太皇太后跟前失仪,只能在门上拽了个小苏拉,一迭声道,“快、快、快,把掌事儿的找来,上值房里接驾去!”

那小苏拉腿都酥了,晕头晕脑四下探看,“姑姑您可别吓唬奴才,万岁爷怎么能上咱们这儿来?”

锦书拉下了脸子,“让你去就去,油嘴子有你苦头吃的!耽搁了迎驾杀头充军,自有你师傅料理你!”

小苏拉不敢怠慢,撒丫子就跑,一头撞在来掐点儿的传菜太监杨运高身上,杨太监打个晃,骂道,“龟儿子!眼睛长到后脑勺上去了?我这么大个人你愣没瞧见?你等着,非把你个兔崽子绑到黄化门去!”看见锦书换了个笑模样,打千儿道,“锦姑娘这是来传懿旨?”

锦书给他让了让礼,“谙达好,我来给老祖宗挑菜色。”

这杨太监出了名的手贱嘴贱,爱占便宜,喜欢动手动脚,平常没宫女愿意搭理他,背后都管他叫“杨大喇”,就是不正经的。

锦书也怕他,他不问人,管你是一等二等还是特等,逮谁欺负谁,连春荣的油也敢揩。肩上拍一把,屁股上捏一把,简直就是荤素不忌。

锦书干笑道,“我等周总管,您有事儿就忙去吧。”

杨太监咂了下嘴,“不忙不忙,瞧见您呐,我就算有差事也得撂开手去。您有什么事儿非得找周胖子?和我说也一样啊。”

锦书不愿意和他多说,推诿道,“没什么要紧的,我还是等他吧!”

“和我见外不是?”杨太监覥脸挨了过来,撩起她胸前钮子上挂的一串香牌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姑娘这味道,真好闻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