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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书直觉犯困,想睡,又记挂着宝楹还在梢间侯着。站起来舒展一下筋骨,腿却软软的不想挪步。

“我困了。”她冲蝈蝈儿噘嘴。

蝈蝈儿掩嘴笑,“做这埋汰样儿!才刚还厉害得瘆人呢!”

“谁愿意这样来着,不是逼得没法儿嘛!”她打了个哈欠,“回来就没闲着,这皇宫真叫人生厌。”

“那怎么办呢?”皇帝接口,从帘子后头转出来,笑吟吟道,“你天生就是这皇宫的一部分,生在这里,养在这里,在这里相夫,将来还要在这里教子。”

蝈蝈儿识趣退到一边,偌大的殿中只剩他们夫妻对话。

“主子怎么没歇着?”她仰着脸问,“热得睡不着?”

皇帝勾着垂在胸前的头发道,“我就是想听听你怎么处理宫务,本来以为你面嫩,不好意思苛责她们,没想到办起差来有模有样的。”

她平淡的笑,“这里是个大染缸,在里头泡久了,没有不变色的。”

皇帝有些小小的骄傲,她在他眼里是朵娇花,柔弱得时时需要呵护。现如今抽冷子一瞧像是长大了,成了个有本事统驭六宫的女人。好啊,他得意洋洋,仿佛都是自己的功劳,比打了胜仗还长脸。

“你不是说困么?时候还早,睡会子去吧。”

锦书揉着眼睛说,“还有宝楹那里没料理清楚呢!”

皇帝回身对蝈蝈儿道,“你过去说一声,让她回自己屋子等旨意。”

蝈蝈儿“哎”了声出殿门,远远看见宝楹在花树底下站着。爬藤月季一簇簇开得鲜亮,嫣红的花瓣彤如朝霞,映着那张楚楚的脸庞,直叫人心底生怜。

她紧走几步上前蹲福,“小主儿,贵主子自己交代妥当了,请小主儿回去等钧旨吧!”

宝楹还了个礼,淡淡一笑,“劳烦姑姑了。”

蝈蝈儿咂出苦涩的味道,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劝解她才好。再想说话,她已经沿着出廊朝木影壁去,渐至屏门错角,纤细的身姿顿住了,疏淡的回首,眼里的光幻灭成零星的微芒,怆然轻叹,举伞跨出门槛,一主一仆互相搀扶着,孤孤寂寂往甬道那头缓行,走到尽头,拐个弯便不见了。

临行的日程那样忙,纵然再不愿意,丑媳妇终归还是要见婆婆的。好在皇帝体贴,知道皇太后不待见锦书,辞行由他陪着去。太后顾忌有儿子在,也没和锦书多兜搭,还颇让人意外的吩咐她好生侍候皇帝,言辞不狠戾,却也不是和颜悦色,面带三分鄙夷,像是很不屑。

锦书胸怀宽广,再憋屈也能忍得。笑着进寿安宫,又笑着辞出来。皇帝怕她生气,好言好语的哄她,她只摇摇头,也不说话,牵着他的手,五指握得死紧。

相较之下进清漪园就受用多了,景致怡人不说,銮仪跟前伺候的都熟稔。

平安还在守门,肉皮儿晒得黝黑。看见锦书撑着油纸伞过来,高兴的“嗬”了一声,“咱们贵主儿来了!”觑眼看见她手里的冰馕子,覥脸笑道,“奴才这两天脸膛晒得走油,好主子,这个赏我吧!”

锦书笑着递给他,他正忙着打千儿,一抬头看见皇帝塔一样的伫立着,吓得扑通就跪下了,磕了不计其数的头,干嚎道,“奴才给万岁爷请安……主子爷不言声来,奴才瞎了眼没瞧见,请主子爷恕罪。”

皇帝撇一眼他揽在腿边上的冰馕子,“你这狗才,也敢撅着驴腰和主子要东西?”说罢一笑,“长行市了,你是土地爷吃蚱蜢,也算尝了荤腥儿了。”

平安见皇帝有笑面孔也不怵了,打着哈哈盯着皇帝青缎凉里皂靴说,“这是主子娘娘心眼儿好,奴才是个宫痞子,一辈子没见过好东西,就跟天桥上玩把戏的猴儿,伸手和看客要花生枣儿。娘娘疼奴才就打赏,不待见奴才就踹奴才一脚,奴才还乐呵着给娘娘揉脚呢!”

几句不伦不类的奉承话逗得两人笑起来,皇帝绕过去道,“一肚子牛黄狗宝!起来吧,好好把你的门儿。”

平安笑嘻嘻起来谢恩,锦书回头道,“顺子也来了,在堤那头候驾呢。找个苏拉来替你,你寻他玩儿去吧!”

平安兴奋的“噢”地一声蹦起来,撒丫子纵出去,眨眼间连影儿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