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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以上,月光千里,冷透人的衣袂。莹白的光从林间树枝缝隙漏下,如未来得及化开的残雪。

禾晏侧头,看向对面的人。

年轻男人眼眸如秋水,无需增色也动人。他侧脸轮廓棱角分明,英气而慵懒,唇边勾着的浅淡笑意,刹那间让她回到了当年山寺的那个夜晚。

就是你啊,她脑中有些发懵,又很茫然。

她到最后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只记得自己被人送到了山寺里的某个房间,一个声音温柔的女子照顾了她,将她梳洗干净,送回了许之恒面前。

许之恒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禾晏只答想出去走走不慎迷路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至于送她回来的那个女人,许之恒也没再提起过。因此,她也就更不知道遇到的那个陌生男人究竟是谁。

但对方说的那一句“你若真心要强,瞎了又何妨,就算瞎了,也能做瞎子里最不同的那一个”,一直记在她脑中,一个字都不曾忘怀。

她后来尝试着听音辨形,不用眼睛也能生活。这个过程很艰难,但每当想放弃的时候,就会想到那天山寺后的月亮。

月色很美,就这么放弃,未免可惜。

也不是没想过那一日发生的所有,静下心来回忆,有些事情,未必就不是故意的。侍女在门口的谈话,何以这般巧合就被她听见?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往山里走,许家下人竟无一人发现?等被送还回来时,许之恒轻易相信她说的话,没有追究。

不过是希望她自个儿解脱罢了。

她并不是富贵人家院子里豢养的雪白小猫,被夫人小姐抱在怀里,拿线团逗逗便开心起来,温顺而柔弱。她是从黑夜的巷子里走出来的野猫,脏且顽强,即便瞎了眼睛,也可以坐在墙上捕猎。

他们希望她死,她就偏偏不要死。毕竟这世上,还有人送过她一颗糖,也教她尝过人间的甜。

禾晏一直以为,那一夜的陌生路人,许是一位心肠很好的公子,或是耐心十足的少爷,但竟没想到,是肖珏。

怎么会是他呢?

她轻轻开口:“许大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

肖珏笑了一下,懒洋洋道:“很凶,爱哭,脾气很坏的女人。”

禾晏也跟着笑了,眼睛却有些潮湿。她道:“你背后这么说人,许大奶奶知道吗?”

她一生中,最恶劣的一面,都留给那一夜的肖珏了。而肖珏一生中最温柔的一面,大概也留给了那一夜的她。

他并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停留,成为了绝望中的禾晏唯一的救赎。

月亮孤独又冷漠,悬挂在天上,但没有人知道,他曾把月光,那么温柔的照在一个人身上。

“她没有机会知道了。”肖珏淡道。

因为许大奶奶死了。

“也许她知道。”禾晏低头笑笑,忽而看向天边,感慨道:“月色真美啊。”

肖珏双手撑在身侧,跟着抬头,没有看她,“不是说要和楚子兰喝酒吗?没带酒?”

禾晏朗声道:“山川湖海一杯酒!”她将双手虚握,月光落在手中,仿佛盈满整整一杯,扬手对着长空一敬:“敬月亮!”

青年冷眼旁观,嗤道:“有病。”

那姑娘却又转过身来,郑重其事的对他扬起手中的“杯盏”:“也敬你!”

不再如方才疲惫晦暗的眼神,此刻的禾晏,双眼明亮,笑容灿然,瞧着他的目光里,竟还有一丝感激。

感激?

他挑眉,哼笑一声,没有去应她傻乎乎的动作,“谄媚。”

禾晏盯着肖珏的眼睛,心中默然道。

真的……很谢谢你。

……

那天晚上,禾晏与肖珏坐了很晚。到最后,实在是因为山上太冷,她才和肖珏下了山。

待回去已经是半夜,第二日便起得晚了些。等用过午饭,本想去找楚昭说说昨晚的事,一去才发现已经人走楼空。

“找楚子兰吗?”林双鹤从旁经过,见状就道:“今日一早,楚子兰已经跟朔京来的人回京了。”

“今早?”禾晏一愣,“他没告诉我是今早。”

“来人比较匆忙,”林双鹤展开扇子摇了摇,“禾兄,聚散都是缘,他迟早都是要回到朔京的,你也不必过于强求。”

禾晏莫名其妙,她过于强求什么了?不过是觉得临走之前连告别都不曾与楚昭说,有几分遗憾而已。毕竟楚四公子在凉州的这些日子,每日都与她认真梳理朔京官场中的关系。

不过人既然已经走了,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楚昭走了不久后,宋陶陶和程鲤素也出发回朔京了。护送他们回京的是肖珏安排的人,小姑娘临走时眼泪汪汪的拉着禾晏的衣角:“禾大哥,你一定要回来看我……”

“看你做什么?你是姑娘,我大哥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来看你。”程鲤素一把将她拉开,换成自己,笑呵呵的对禾晏道:“大哥,看我看我,来我们府中做客,我请你吃遍朔京酒楼。”

宋陶陶:“程鲤素!”

“知道了知道了,回去就解除婚约。”程鲤素掏了掏耳朵,小声嘟囔,“母夜叉,鬼才愿意娶你。”

俩小孩打打闹闹,这一路上看来不会寂寞了。

禾晏送他们上了马车,一时间竟有几分失落。平日里觉得他们闹腾调皮,可真到了离开的时候,便感到十分舍不得。

她做“禾如非”的时候,因着身份的关系,不可与府中兄弟姐妹走得过近,程鲤素和宋陶陶就如寻常人家屋里的弟弟妹妹,与禾云生一样,从某种方面来说,弥补了她对于家人的幻想。

王霸和江蛟走过来,江蛟道:“禾兄。”

误会解开了后,江蛟总算相信禾晏没有夺人妻室,态度稍有好转,他道:“家中来人送了些东西过来,我挑了几样吃的用的,等下你过去给我拿。”

王霸酸溜溜道:“武馆家少东家就是好,都过来从军了还有人送东西。”

“你不是山匪当家的吗?”禾晏奇道:“你手下怎么没给你送东西?”

“没钱!穷!匪窝解散了不行啊!”王霸恼羞成怒,“问我干什么?你不也没收到吗!”

“……我就问问,你别激动。”禾晏心想,她能和王霸一样吗?她现在是隐姓埋名过日子,要是禾家还给这头送东西,是嫌她死的不够快,还是官府的通缉令写不出?

“不过……江兄,你家人为什么要突然给你送东西?”禾晏问。

江蛟无奈道:“禾兄,你是不是忘了,马上新年了。”

新年?

禾晏一怔,她这些日子过的太安逸,竟真的差点忘记,过不了几天,就是新年。

新的一年将要来临了。

是属于“禾晏”的,新的一年。

她忽的高兴起来,看的江蛟和王霸都是一怔,王霸狐疑的问:“你这么高兴做什么,是不是肖都督又背着我们给你什么好东西了?”

禾晏一本正经的回答:“对啊!好酒好菜好前程,羡慕不羡慕,嫉妒不嫉妒?”

说罢,转身就走,王霸愣了片刻,追上去道:“喂,你给我说清楚!到底给了你什么!你别跑!”

……

凉州卫的这个新年,过的还不错。肖珏这个指挥使对手下的新兵还是一视同仁,无论是南府兵还是凉州卫新兵,都饱饱的吃了一顿年夜饭。有菜有肉有好酒,十分热闹,喜意将边关的苦寒也冲淡几分。

但这年照过,训练照训。年关一过,禾晏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跟着一起训练。她虽想进九旗营,可南府兵那头的日训量,到底不是刚刚大病初愈的禾晏能负担得起的,便也只能跟着凉州卫这头一起辛苦。

日子这样平静的过着,直到有一日,飞奴接到了一封来自楼郡的信。

屋中,飞奴正对肖珏说话。

“少爷,鸾影的意思,都督若是寻着合适的人一同前行,准备好的话,最好就趁着这几日出发。济阳离凉州不近,如今出发,等到了都是春日了,能赶得上蒙稷王女的生辰,王女生辰那一日,柴安喜或许会出现。”

肖珏抬眼:“乔涣青?”

“此子是济阳王女手下大将崔越之的侄子,”飞奴道:“幼时被崔家仇家带走,后侥幸得人所救,流落中原,被一富商收养。富商无子,乔涣青便承了他万贯家财。去年娶妻,不知道为何被崔越之查到下落。崔越之如今没有别的家人,便写信请他前来一同参加王女寿辰宴。不过乔涣青十分胆小,还未到达济阳,路过楼郡时,被山匪所劫,受了点轻伤,又听闻去济阳路上多有歹人,死活不肯再往前去了。”

肖珏眸光微动,笑了一下没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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