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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远一点,去许多地方,你看过的山水就当为我看过,你做高兴的事就当为我做过,若有一日,你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与她喜结连理,那再好不过。”

“苏容华,”她颤抖出声,“别逼我了。”

“你怎么舍得逼她呢?”

苏容卿的茶冲泡过第一遍,他抬手注水第二次。

“所以你回到家里来,父亲看你的样子,还是心软,也就算了。你和上官雅这事儿被两家遮掩下去,上官雅入宫,好好做她的太子妃,你也离开华京,去了很多地方。”

“后来呢?”

苏容华垂着眼眸,苏容卿将茶冲泡好,倒入茶碗,推给苏容华:“后来,果然不出你所料,上官氏与李川联姻,成为了陛下心中的死结,他扶持肃王,废太子。废太子之后,裴文宣游说世家,希望世家出兵。”

“其实要不要出兵,世家还在犹豫,最后你最先站出来,希望苏氏出兵。你有无数理由,也的确合适,但我心里知道,多少理由,都遮不住你内心深处那点不应有的念头,”说着,苏容卿抬眼,“你担心上官雅。”

“我不会拿苏氏为我一个人的感情做赌。”

苏容华平静开口,苏容卿点头:“你不是在赌,只是刚好,这个决定更合适。你选得没错,扶持李川,在当时看来,的确是苏氏要做的选择。李川贤明在外,又为正统,他登基最是名正言顺,以免日后众人不服,到处叛乱。若想结束乱局,李川登基,再好不过。”

“所以百家结集军队,与秦临一起攻入皇城,扶持李川登基。李川登基之后,上官雅成为皇后,你也留在华京。德旭元年,李川刚刚登基,北方便有战事,满朝主和,唯有李川、秦临和裴文宣主战。后来李川和裴文宣为秦临四处疏通,弄到钱财,强行开战。”

“开战之后,他们便发现国库空虚,根本不足以支撑北方战线。于是又被迫休止,这时候,李川就动了心思。”

“他要做什么?”

“他要改制。”苏容卿说到这话,忍不住笑起来,“推行科举,要向世家征税,限制世家购田与奴仆数量,制定定分制,要求吏部在提拔官员时按照分数往上提拔,打分之时,世家扣十分,寒门出身加十分。”

听到这话,苏容华皱起眉头:“太急了。”

“他刚刚登基,便这样大的动作,许多地方豪族自然不同意,他上面下令,下面根本不执行,又或者是故意扭曲他的意思,加重百姓负担。他想杀人立威,却连个二等世家都动不了。德旭年冬末,他不顾裴文宣劝阻,让秦临杀了一个地方小族的族长,结果导致那个地方连续三年,起义不断。原本还算过得去的城池,闹到最后,荒无人烟。”

“那年北有战乱,南有水患,国库空虚,地方贪腐,”裴文宣说起当年得事,语调里带了几分冷,“我随陛下北征南巡,殿下,您是没看到那场景。战场之上,横尸遍野,灾荒之处,易子相食。而华京载歌载舞,天上地狱,不过如此。陛下天性仁善,回来之后,就定下计划,试图改制。”

“可你们太急了。”李蓉声音平稳,“川儿年纪太小,他不明白,一个国家就像一艘大船,你得慢慢走,帝王手中方向随便一指,下面碾压的,就是万千百姓。川儿的政令我知道,我明白他的意思,可不是他给一个好的政令,就能好好执行。”

“但在陛下眼中,他心没错,政令也没错,错的只是那些不执行的世家官员。所以世家和他矛盾越发尖锐,而夹在中间的,就是上官雅。上官雅是陛下表姐,陛下心里多少对她还有着几分情谊,可他克制不住自己内心对世家的厌恶,陛下和我说,他每次进未央宫,看见上官雅穿金戴银的打扮,他就会想起那些吃不饱的百姓。”

“而上官雅只当是自己比不过秦真真,她越发打扮,越温柔体贴,陛下越是厌恶。到后来,陛下与秦真真感情渐笃,他甚至无法和她同房,陛下和我说,每次和她同房的时候,他就觉得恶心。他恶心自己,他不喜欢上官雅,也觉得自己背叛了爱人。所以见到上官雅的时候,他甚至没办法产生任何冲动。”

“上官雅不受宠爱,上官家自然着急,不断给上官雅施压,让她努力一点,争取生出嫡长子。她走投无路,就来找你,请你帮她。”

“我记得,”李蓉垂着眼眸,“我听说川儿在中宫只是睡一觉就走了,我便去骂了他。他那时候政令推得太急,上官家是他的根,他若是连上官家都斩了,我怕他出事。”

“你开口说他,他也愧疚,他心里知道,上官家扶持他上位,为的就是个太子,上官雅也无辜,所以陛下后来就用药,每次去见上官雅,他都提前吃药,回来后就开始呕吐不止。”

李蓉听到这话,愣愣回头,看着裴文宣:“上官雅知道吗?”

裴文宣沉吟片刻后,点头道:“应当是知道的。其实上官雅自己,也是用药的。”

李蓉说不出话来,那一瞬间,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可悲。

上官雅是何等骄傲之人,却被困在这深宫里,像一个牲口一样,就为生一个太子。还要面对丈夫必须用药才能碰她、碰完之后偷偷呕吐的事实,沉默不言。

不相爱到几乎互相憎恶的两个人,偏生要为了一个孩子,在华床锦被之上做着苟且之事。

而这样的秘密,谁都不知道,只能他们两个人自己吞咽,隐藏。

李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凉,裴文宣抱着她,亲了亲她:“别难过,都上一世的事儿了,如今上官雅不还没入宫吗?”

“后来呢?”

“后来,陛下终于发现上官雅也用药,他意识到这是两个人的死局。陛下下定决心,喝了酒,去了中宫,找到上官雅,同她商议,她当她的皇后,她要的权势他都可以给她,他们两个人,不要再装了。”

“可上官雅没孩子,对于上官雅而言,这怎么可能容忍?她抛却了自己,抛却了本该有的爱情,来到这深宫里,不是为了听陛下天真和她说各自安好的。更不是为了进宫来成全陛下。上官雅那晚哭得很厉害,她问陛下,凭什么她要在被埋在这宫里,陛下却可以任性而活?”

“陛下问她要什么,她说她要一个孩子。陛下本来答应她,他们两一起喝了药,脱了衣服,上了床。可是当陛下碰她时候,陛下还是忍不住,跑了出来。”

“我听上官雅的宫人说,那晚上上官雅一直在干呕,一面干呕,一面哭。等第二日,上官雅主动找到陛下,和他求和,她表现得很善解人意,也很可怜,陛下便许诺她,无论如何,她都会是皇后。”

“三日后,秦真真被查出有孕,当天晚上,上官雅就从宫中传信给上官家,说陛下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碰后宫里除了秦妃以外的任何人,她需要一个男人,谁都可以,她要一个孩子。”

苏容卿这话说出来,苏容华握着茶碗的手轻轻打着颤,他努力让让自己平静一些,可他却还是觉得疼。

如今尚且如此,他根本不能想象,若此事当真,那个时候的他,应当痛苦到怎样的程度。

“那时候大哥你本来又打算离开,结果上官氏找到了父亲。混淆皇室血脉,这件事,上官氏一族不敢做。可如果眼睁睁看着秦真真的孩子继位,那就意味着,秦家,一个彻彻底底支持着陛下变革的寒族中,要出现一个太子。”

“上官氏希望用这个孩子和苏氏结盟,上官氏与苏氏血脉生下的孩子,未来由两族共同辅佐。当时朝廷对陛下极度不满,父亲对李川的行径十分不赞同,两族秘密商议很久,终于定了下来,让你去。你本要走了,你都和我说了,这次出行,不会再回来。结果当上官雅放在你面前时,你想了一夜,终于还是留下。”

留下,就等于和那个人一起,沉沦于深宫。

不会再有她说的远方,也不会再有她说的自由与美好。

可他还是甘愿留下,于是在两家人安排之下,宫廷之中,上官雅等待着那个陌生的男人步入宫中,像李川一样羞辱她时。

她看到的,是她年少时最好的美梦,踏月而来。

他跪在她面前,仰头看她:“见过娘娘。”

上官雅看着这个遥远又熟悉的人,好久后,沙哑出声:“你来做什么?”

“陪着你。”

陪她一起堕入地狱,陪她一起共赴黄泉。

上官雅眼泪扑簌而落,她可以接受任何人,却不能接受他,她颤抖出声:“你走吧,我不要你。”

“可你没得选,”苏容华执起她的手背,亲吻上她的手背,“我也无路可退。”

从他入宫那一刻,他就是她的陪葬。

于是他们在暗夜纠缠,那天晚上,是上官雅一生最美好的梦境,它充斥着愧疚和罪孽,却是她人生里唯一能够逃避的港湾。

“两个月后,上官雅被诊出有孕。苏容华参与科举,成为当年榜眼入仕。这个孩子时间太尴尬,其实倒现在,我都不知道,这个孩子倒是谁的。”

“川儿知道吗?”李蓉蜷着自己,声音很轻,裴文宣摇头,“当时陛下甚至都不知道上官雅苏容华私通之时。那时候是德旭三年,陛下已经培植了一批自己的人。寒门之人见陛下宠爱秦真真,秦真真还怀着孩子时,便在民间散播谣言,伪造神迹。等孩子出生之后,甚至有寒门官员上书,说这个孩子乃长子,应当立为太子。”

“他们这是在逼死秦真真。”

“寒门诸多官员都是清贫之身,家中从未有参与过朝政的长辈,又怎知这些弯弯道道?陛下其实知道秦真真危险,而秦真真为表明自己和孩子无意于皇位,自己亲自上书请奏,要立李信为太子。其实当时陛下已经准备立李信为太子了,但民间谣言已经四起,那年刚好有一只怪鸟落到了护国寺门口,大家都说这只怪鸟是凤凰,是废后之兆。”

“世家忍不住了。”

“于是苏容华亲自出手,”李蓉靠在裴文宣身上,“毒杀了秦真真。”

“你本是想毒杀李平的,”苏容卿看着面前神色有些涣散的苏容华,“但秦真真日夜护着李平,与李平同吃同住,每一口水,每一口药,每一口饭,她都先尝过。于是她先中毒,保下了李平。”

“秦真真死后,陛下性情大变,他也不在意什么战乱,什么百姓,什么公正,他只是想推翻世家。那些年大夏风雨飘摇,四处烽火,他重用寒门,滥杀世家,寒门选拔出来的人,又多酷吏贪官,上上下下,民不聊生。苏氏费尽心机,上劝君主,下抚百姓,散财无数赈灾救民,耗兵耗粮镇压反叛。其实回头想,这些都是他故意的,他就是用这一次次的叛乱,消耗世家实力。”

“德旭八年,他为了收兵于手中,诬陷肃王谋反,你身为肃王当年老师,站出来为肃王说话,他便以你通敌的罪名,将苏氏上下下狱。那时我尚不知你与上官雅私通之事,只觉冤枉,平乐公主知我苏氏蒙冤,试图救我们,最后他保下苏氏,但李川,给我苏氏男儿,都上宫刑。”

苏容华瞳孔皱缩,他捏紧拳头:“宫刑?”

“我苏氏怎堪受如此羞辱?皆自尽于牢狱之中。我心中含恨,愿作恶鬼,留于此世。于是我苟且偷生,承蒙平乐殿下搭救,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