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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门口的阉人都来不及通报。

入得殿内,孟子吃得一惊,殿中就两人,一个魏惠王,一个半大的汉子,难道方才口出妄言的竟是这个半大的孩子。

这...!

这要跟个小娃计较吗?

孟子心里也在犯嘀咕。

“是孟先生来了。”

魏惠王赶紧俯身,行以揖礼。

孟子拱手回得一礼。

“先生请坐。”

待孟子坐下之后,魏惠王便向他介绍道:“这位乃是来自濮阳周济,周先生。”

周济?孟子暗自皱了下眉头,这好似在哪听过。

魏惠王又补充道:“正是这位周先生在那濮阳推行仁政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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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恍然大悟,不禁打量着姬定,心中有些郁闷,第一个说服君主仁政治国的,竟然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

这真是......!

很沮丧啊!

姬定拱手一礼,恭恭敬敬道:“周济见过孟老先生。”

孟子点点头,旋即就直接问道:“适才我走在廊道时,听闻二位正在议论我。”

魏惠王与姬定尴尬地相视一眼。

孟子道:“背后才敢言人是非,乃小人也。”

魏惠王忙道:“先生莫要误会,寡人可没有说先生的是非,是...是...。”

手悄悄指着姬定。

是他!

是他说得。

跟寡人没有关系。

姬定点点头道:“不错,晚辈方才建议大王可听先生之言,但不可用先生之人。”

孟子问道:“此话怎讲?”

姬定道:“先生之言,可谓是治世之宝典,但拜先生为相邦,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先生失败,要么国必亡矣。”

国必亡矣?孟子心中大怒,你这话说得,我今后还出去就业吗。但他也不是那种不讲理之人,恰恰相反,他是很讲理的人,问道:“这是为何?”

开始了!

魏惠王吃着早就准备好的点心,摆出一副看戏的架势。

姬定沉吟少许,问道:“敢问老先生,假如有一条河流决堤,若不派一人去堵住这个缺口,这洪水将会泛滥至整个村庄,牵连到上百条人命,先生会如何做?”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道:“假设只能用人去堵,先生可别说用牛、猪去堵。”

孟子听得哈哈一笑,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我若是其中一个村民,那我必上前去,但若我肩负着村民逃生之重任,那我亦会选出一人去堵住缺口。”

魏惠王点点头,又瞧向姬定,只见其笑而不语。

孟子问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姬定道:“若是老先生作为一个先生,这么说自然没错,但如果老先生作为一个相邦,这么说,那就是大错特错。”

孟子问道:“此话怎讲?”

姬定笑道:“如果让管仲、商鞅来,他们会选出十人去堵住那个缺口。”

魏惠王纳闷道:“不是说一人就可以堵住吗?”

孟子稍稍一怔,又打量下姬定。

姬定点点头道:“是一人就可以堵住,但是作为君王,作为相邦,在这存亡之际,必然是要做到万无一失。”

孟子突然看向一旁看戏的魏惠王,问道:“何许管仲、商鞅,大王不就在这里吗?问问大王便知。”

魏惠王瞅着他们二人,不对呀!寡人是来看你们自相残杀,怎么这一开始又怼到我头上来了。他摇头道:“这...这寡人不知道。”

姬定笑道:“这我们可举例,大王在位这么多年,看看是不是有许多政令都乘以十。”

魏惠王想了想,道:“寡人兴许会...会派十个人去。”说话时,他用透着威胁的眼神,瞥了眼姬定,你小子可别举例,这一举例,那就没完没了。

孟子捋了捋胡须,道:“这一人就可堵住,大王偏偏要选择让十人去,你这与谋财害命又有何区别?”

魏惠王做不得声。

老头真可怜。

姬定笑道:“在我看来,这国君分三等,暴君、昏君、明君。”

孟子问道:“有何讲究?”

姬定答道:“就以这故事为例。暴君,他生性残暴,他有可能派更多的人去堵。昏君,是真不知道,可能派五十人去赌,亦可能派一人前去。而明君,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假借臣子之口,行不仁之事。”

这小子可真是有些意思。孟子呵呵笑道:“大王显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此看来,大王真乃明君也。”

姬定点头道:“正是。”

明君?懂我!魏惠王呵呵笑道:“哪里!哪里!”可话一出口,他突然惊醒过来,你们两个这是狼狈为奸讽刺寡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借臣子之口......!

岂有此理!

魏惠王涨得老脸通红,这戏看得代价太大了。

此话一出,三人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孟子不管魏惠王,向姬定问道:“难道你认为是这对的吗?”

“这是错的。”

姬定道:“故此我才建议大王要认真聆听先生的告诫之言,但万不可让先生来治国,而原因就是先生是不可能会让十个人去堵。”

孟子道:“既然是错的,却要用之,道理上就说不通。”

姬定笑道:“我与老先生讲个故事。”

孟子听得一乐,这可是他最为擅长的,点头道:“你说。”

姬定道:“曾今有一个国君,他率领子民,击败了屡屡来犯的北戎部落,并且将这个部落的首领,以及身边的臣子,统统都杀了,唯独留下一个半岁大的婴儿,不知二位以为......!”

“寡人不知。”话都没有问完,魏惠王便是哼道。

你们两个坏人,十句话,九句话藏着陷阱,谁答谁SB。

孟子不能不答,他甚至都已经猜到这故事的下部分,但他也着实不忍亲口说出对一个婴儿下杀手,于是道:“这婴儿什么都不知道,到底是无辜的,又怎能痛下杀手,可带回去,好好教育,使他成为一个正直的人,甚至可借此消弭两国的恩怨。”

姬定拱手道:“老先生心怀仁义,令晚辈钦佩不已。确实,这婴儿令那位国君生了恻隐之心,于是他就留下了那个婴儿,并且收为义子,从小就培养他,可惜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等到那婴儿长大之后,还是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于是他想尽办法报仇雪恨,而最终他成功报仇,并且还屠杀了那位国君数十万的子民。敢问先生,这位国君他是对,是错?”

孟子知道这种问题万不可回答,怎么回答都是错的,道:“我也与你说个故事,有个国君非常担心别人谋朝篡位,于是他派出许多密探,偷听那些大臣们有没有被后议论他,但凡有议论他的人,他都是斩草除根,是一个不留,你认为这国家还能够兴盛吗?”

面对这种怎么回答都是错的问题,其中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问他一个类似的问题,推给对方答。

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避重就轻。

姬定笑道:“在我看来,这只因这个国君无能,明目张胆滥杀无辜,那是昏君、暴君所为,而明君所为,乃是杀人于无形之中,昏君、暴君是人杀了,国也亡了,而明君是人杀了,国家也兴盛了,此乃二者又一区别。”

孟子岂不知对方是在避重就轻,我说得杀人,你说得是能力,他突然瞟了眼魏惠王,点头道:“这话我只认同一半,确实,不少国君都是杀人于无形之中,就比如说这梁魏,外面成天饿死多少人,可国君却每天大鱼大肉,这牲畜多得都吃不完,但此绝非明君。”

魏惠王郁闷极了。

这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他渐渐明白,自己不是来看戏的呃,而是来当靶子,心里后悔没有听惠施的劝告。

姬定笑着点点头道:“这便是不能重要先生的原因所在。”

孟子问道:“此话怎讲?”

姬定道:“先生是否知道,如果国君将自己的牲畜和粮食、绸缎都分给那些吃不饱的子民,结果会是什么?”

孟子问道:“是什么?”

“那就是死更多的人。”

“此话怎讲?”

姬定道:“牲畜、粮食、绸缎皆是一个国君的统治基础,这个基础要是没有了,国君还拿什么统治,这世道只会越变越乱,死得人只会越来越多,这就是为什么,即便外面许多子民饿死,但再英明的国君仍将自己食物分享给那些富裕的人,而不是那些子民。

其原因很简单,因为国君的食物只能救济一时,真正能够让子民脱离苦海,乃是治国之道,而治国之道是出于人才,故此英明的国君是拿更多的钱求人才,只有愚昧的国君,才会将自己财物分给那些挨饿的子民。

统治者必然是虚伪狠绝的,因为统治者要以大局为重,要以长远为重,而老先生你过于仁义,眼里就容不得沙子,对于统治者而言,仁义是必不可缺的,缺乏仁义,必将亡国,但如果仁义成为唯一,那也必将亡国。”

孟子直摇头道:“若不以仁义为先,那必是暴君,依你所言,任何一个国君都能够以此为由,来为自己残暴不仁开脱,当杀人杀多了,也必然会变得麻木不仁。

另外,你说国君拿着钱去招人才,而不应该救济那些挨饿的子民,但若是这人才能够心安理得的收下这钱,先图自己一时安乐,不顾子民之死活,那这种人才不要也罢!”

“老先生言之有理,是这么回事。”

姬定点点头,又道:“再回到之前那个问题,一人,还是十人。老先生肯定是派一人去,但是国君相邦肯定是派十人,但这是残暴不仁吗?那我们就要问,统治者为何要派十人去,说到底他还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他不是说要害那无辜的九个人。”

孟子道:“为了救人?我看是为了他的统治地位吧。”

姬定摇头笑道:“老先生言之有理,因为国君知道,死十个人是不会威胁到自己的统治地位,但若死一百个人,那么这个国家就亡了,可见他明白他的统治是基于子民,他这么做,是为了自己的统治地位,故此他要确保更多的人万无一失。

什么是万无一失,再说回那个婴儿的故事,其实留下那个婴儿,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不会造成任何威胁的,最终婴儿能够复仇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及微,可一旦成功,那就是赔上数十万的子民。一个无辜的婴儿,一个微乎及微的可能性,以及几十万的子民,但凡是统治者,每天都在做这样的抉择。”

是的!

就是这样的。

魏惠王身为国君,顿时感动地看着姬定,说得可真是太好了,太懂寡人了。

孟子正欲开口时,姬定抢先一步,道:“其实还有第三个选择。”

孟子疑惑地看着姬定。

姬定道:“第三个选择,就是孟老先生。”

孟子这回就有些不太明白,问道:“此话怎讲?”

姬定道:“在没有孟先生的情况下,就是一个人,十个人的选择,但若是有孟先生,那便是一个人,五个人,十个人的选择。”

孟子当即反应过来,问道:“就不能还是一个人和十个人的选择吗?”

姬定摇摇头道:“先生的考虑,是出于仁义,而国君的考虑,事出于统治,既然死十个人和死一个人差别不是很大,那国君必然还是派十个人去,但若有孟先生的谏言,国君可能就只派五个人前去。”

孟子闻言,心里泛酸啊。

姬定这一句话,可真是说到他心坎上了,其实事实已经证明,他就是穷尽一切办法,但也就只能救五个人,救不了九个人。

原因就是大家出发点不一样,他是为仁义,国君是为统治,中间有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姬定又道:“如果老先生成为相邦,是连五个人都救不了了。”

“为什么?”

孟子问道:“为什么不是我改变它,而是它改变我,为什么你不说我若成为相邦,是可以救得九个人。”

姬定道:“适才我说了,国君、相邦每天都做一人和十人的抉择,老先生可以救一回,可以救两回,可是老先生,你能够确保,每一回就能够精准到不多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吗?可只要错一回,那就是人死国亡。

而老先生如今之所以能够教训各国国君,只因为老先生您一生光明磊落,事事无愧于心,但是每一个国君,都伤害过无辜的人。

但若老先生成为相邦,那么结果就只有两个,要么老先生坚持信念,可这么一来,也必然失败,从古至今,就没有一个成功的相邦手里不沾无辜人的鲜血,只要有一个无辜的人因老先生的政策而死,今后先生说得每一句话,就都是虚伪的。

可若是老先生成功胜任相邦,那先生就丢掉了人格,丢掉了灵魂,也丢掉了第三个选择,丢掉了那五条人命,故此只要老先生出任相邦,那不管怎么做,都是失败。”

孟子又岂不知其中道理,他一直在做的事,其实也就是救那五个人,而不是九个人,只不过他喊得是救九个人的口号,政治之事,亦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万变不离其宗啊。

只不过他这一上来,就被姬定给逼到这条路上,他不能说自己是要救五个人,如果他这么说的话,可能只能救一个人,他一定要坚持自己救九个人的口号,他才能够救五个人。

既然对方看得如此透彻,孟子也不想跟他抬杠,毕竟这是孟子,不是庄子,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救不了九个人。

姬定又道:“老先生是我非常敬佩的人,老先生的治国之道,对于每一个君主都很有用,都是警世之言,任何一个国君都应该倾听老先生之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能明白此理,方可长治久安啊!”

孟子错愕道:“我从未过这话。”

不,是还未说,天啊!姬定讪讪道:“这是我对老先生思想的一个总结。”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孟子抚须念得几遍,越念越是喜欢,呵呵笑道:“你这总结得比我说得可都要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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