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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南天扶额轻叹:“很好。只是有一样——我犯了错,目前已经不是储君了。”

云昭:“……一样一样。”

事已至此,晏南天已经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低低交待左右。

很快,布在人群中的探子有意煽风点火,局势更是乱成一团。

闹到这般田地,今夜是不可能继续祭祀了。

在晏南天的默许下,各家利落出手,早已准备好的人手一拥而上,把自家的“祭品”抢回家。

*

返回东华宫,晏南天没换下出行的衣裳,坐等宫中宣召。

他微微用盏盖撇走茶沫,摇头轻叹:“百姓愚昧,轻易就被牵着鼻子走。”

“话不是这么说。”云昭轻敲桌面,“换成你,要是什么内幕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还不是只能听信别人?”

晏南天:“……此番凶险了。”

云昭只觉莫名其妙:“你绑上权贵时不觉得凶险,绑上百姓就凶险了?”

晏南天苦笑摇头。

云昭一本正经地教他:“难道你不曾听过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晏南天:“……夫子讲这话的时候,你趴在案桌睡觉,被罚抄,忘了?”

云昭理直气壮:“罚抄记住那也是记住。”

晏南天扶额,正想伸手弹她脑壳,宫中来人,传他觐见。

他缓缓起身:“我去了。”

云昭没心没肺地并起两根手指挥了挥。

*

到了禁城外,却见山下乌泱泱跪满了人,仿佛一片巨浪。

“殿下,”心腹悄声提醒,“那都是为您请命的百姓。”

晏南天微微挑眉:“如此。”

垂眸理了理广袖,挺起腰背,大步踏入朱雀门。

进了大殿,身上便是一重——毫不掩饰的威压与杀机锁定了他。

晏南天只能当做不知道。

皇帝歪倚在龙榻上,见他进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敬忠公公立在一旁,厚重的眼皮冷冷垂着。

晏南天下跪行礼,无人叫起。

他便跪着说道:“父皇实不该行人祭召邪之事,恐怕酿成大祸。儿臣并未将此事传开,还望父皇悬崖勒马。”

皇帝与敬忠公公对视一眼,两个都笑了。

“不是你不想传,传出去没人信罢了。”皇帝叹了口气,“小云昭倒是有几分急智,就这么把朕架到了天下百姓的对面,朕成坏人了。”

晏南天叩首道:“不关云昭的事,父皇责罚儿臣一个便是。”

皇帝疲倦地阖上眼睛,手指动了动,示意敬忠处理。

敬忠公公冷笑:“谁敢责罚储君殿下呀。储君殿下可是深得民心呢,您瞧瞧,外头百姓都跪满了,您要是有个闪失,这九重山不得被人掀喽!”

晏南天只对着龙榻磕头:“儿臣绝无异心。”

“陛下已经乏了,储君殿下您请回!往后这些日子,您便好好在东华宫中闭门思过罢!”

老太监把“储君”二字咬得要多阴阳怪气有多阴阳怪气。

晏南天:“是。”

居然只是幽禁。

望着晏南天退出宫殿,敬忠蹲坐到龙榻旁边,给皇帝枯朽的身体渡入真气。

敬忠轻声道:“陛下无需烦心,老奴已经安排妥当,往后人祭便由明转暗,绝不会再出半点差池。”

许多,皇帝喉间鹤皮动了下,发出个模糊的字音:“嗯。”

*

夜色掩住了晏南天的神情。

他眸中冷光微闪,轻声交待心腹:“别苑那边动手吧,做干净。”

“是。”

他闭了闭眼,藏好情绪,深吸一口气,提步踏入东华宫。

“我回来了,阿昭。不用担……”

他失笑,收声。

这小魔王,哪有半分担心的模样?

她托着腮,正望着窗外发呆。

他走到她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沏了杯茶解渴——指望她是指望不上了。

眼前忽然掠过行天舟上的画面。

她细致妥帖,喂那阴神一盏茶。

手指陡然捏紧,在杯盏发出细微破裂声时,晏南天疾疾停手。

他告诫自己:‘不,不能与她计较。我与她的今日,来之不易。’

举杯,一口吞饮,压下阴戾的妒焰。

“阿昭。”他放下杯盏,哑声开口,“如今,只有一条路了。”

云昭扬了扬下巴:“你说。”

他盯着她的眼睛:“请岳父配合……刺杀父皇!”

云昭:“?”

晏南天微叹:“风险很大,实不该将岳父拉进漩涡,只是形势如此,实在没有办法了。”

云昭摆手:“不是,这不是重点。”

晏南天虚心请教:“那重点是?”

云昭正色申明:“云满霜不是你岳父,你别乱叫。”

晏南天:“……”

他倒是从善如流,“请云将军配合,刺上。阿昭以为如何?”

他微微悬起了心脏。

“可以啊。”云昭一口答应,“但你有计划吗?”

晏南天喉结滚动,指尖轻微一颤:“……有。”

云昭:“说来听听。”

晏南天心中沉沉一叹。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

“你知道的,父皇病倒之后,疑心很重。”他把视线投向窗外,“如今他敢信的,除了敬忠之外,只剩你爹了。”

他扯着唇角轻笑了下。

“他自己薄情寡义,作成了孤家寡人,却总惦念着当年时光。他曾经与你爹有过约定,待你我的孩子出世,两位亲家定要欢聚一处,扔掉俗世种种,痛痛快快饮一场酒。”

晏南天一点一点抬起眸光。

他的眼睛很冷,叫人骨缝生寒。

他缓声道:“刺杀他,这是唯一的机会。在他这辈子最信任的人身旁,在他多年来最放松最愉悦的时刻。云将军,他会愿意吗?”

云昭与他对视。

半晌,她轻声道:“人生总有很多不得已。”

晏南天:“好。”

“但是。”云昭皱起了眉头。

晏南天手指微蜷,胸腔开始缩紧。

云昭眨了眨眼:“你跟我,哪来的孩子。”

他端出了毕生演技,愁眉苦脸道:“怀胎要十月,自然不可能变出来。所以没办法,只能委屈我了。”

云昭:“?”

晏南天叹气:“牺牲我清白的名声,就说我偷偷养了外室,生了个私生子。”

云昭表情复杂:“……”

“而且,”晏南天叹气,“云将军也得牺牲风评,我那外室,得是云将军从前留下的私生女。如此,才能生造出一个既有晏氏血脉,又有云家血脉的孩子。”

他故作平静地凝视着她。

口中泛起一阵苦涩。

他仿佛站在悬崖边,寒风不断穿透他的心脏,又冷又疼。

他真心害怕。

怕她因此想起那些事,将他打落万丈深渊。

等待的每一个瞬间,都是万般煎熬。

云昭的神色总算是动了下,她唇角微抽,一脸无语:“你这不是偷情故事,是鬼故事。你父皇能信?”

晏南天微微晃神。

风从窗外来,掠过他汗湿的衣背,激起一串串麻凉。

他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垂眸淡笑:“我自有办法让他信。”

云昭:“哦。”

对坐片刻,她挑了挑眉,神秘兮兮地八卦道,“哎。”

晏南天心中悄然叹了口气:“嗯?”

云昭乐呵呵道:“你那外室,藏哪儿?怎么认识的?好不好看?说来听听!”

晏南天:“……”

看着她那双漆黑明亮、满是愉悦、一无所知的眼睛,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喜该愁。

“快点呀!”云昭催促,“编一个我听听!”

晏南天:“……不。”

云昭很不高兴:“你真没劲。”

晏南天微笑摇头:“嗯,我没劲。那种糟心故事,这辈子也不要给你听。”

他只觉心脏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承受着凌迟之刑,另一半却在飘然狂欢。

阿昭……阿昭!

他盯着她,自虐一般想象她有朝一日得知了真相,自己惨笑着,扯开胸膛,撕出心来给她看的样子。

可真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