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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山村祠堂。

灶间火光闪耀,几个灶头不停歇的煮着热水,还有临时搭起来?的细灶煮着苦涩的伤药。

大堂里,数枝婴儿手腕粗的大蜡烛燃烧着,照得微微昏暗的屋里一片澄黄。

祖宗的牌位高高在上,沉默的看着屋里躺倒一片的伤员。

李小寒手执剪刀,麻利的将李德有的衣物剪开,露出?腹部间翻卷着肉色的伤口,这个位置让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李小寒低下头去细细观察了一会,方力持平静说道:“幸好,没伤着内脏。”

用滚水煮干净的筷子夹着棉球,沾满了酒精,将伤口周围的脏污擦干净,用勺子将一坨绿到发黑的草药糊轻轻敷到伤口上,叮嘱道:“这药里有新鲜三七,应该很快就会止住血,若是止不住,你马上喊我?们?。”

“嗯。”李德有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苍白微笑,露出?一丝捡回?一条小命的庆幸和恍惚。

仿佛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李德有扫过四周,只见祠堂里满是送过来?的伤员,大家都在咬牙忍着,间或听见一两声牙缝里溢出?的呻*吟声。

“你忙去吧。”

“嗯。”李小寒也不客气?,快手收拾起自己做的便携医箱,临走前吩咐道,“待会会有人过来?送大蒜素,你喝一瓶。”

现在也不管什么病症了,平山村就没有一个正?经?大夫,医术最好的是李小寒这个跟张大夫学了一些?的半吊子,还有半吊子李小寒教出?来?的半吊子妇女。

简单处理一下伤势,把?能用的最好的药全用上,最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天命。

李小寒走后,李德有微微闭上眼睛,皱紧了眉头,清醒后觉得伤口痛得厉害,这种强烈的痛楚让人觉得活着,又幸福又难受。

“忍一忍,先别睡。”旁边李德有他爹看见了,出?声叮嘱道。年轻人经?验浅,分不清晕过去还是睡过去了,万一有什么不知道的伤,晕过去了很可能就没了,“痛才是活着咧。”

“知道了,爹。”

李小寒走出?两步,恰好遇到李生?义走进来?,

李小寒盯着老爷子鲜血浸润的左手,才准备开口,李生?义已经?摆摆另一只手道,“我?这里不用你,一点轻伤,你忙其他人去吧。”

李小寒心里想想老爷子的年纪,快要做曾祖父的人了,担心问道,“要不我?看看……”

“我?杀了半辈子猪,哪里要命我?还不知道,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你去忙其他伤势重的去。”李生?义不肯,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扫了一眼祠堂,挑了个年纪轻看着没啥经?验的,“那……李小花,你过来?给我?包扎一下。”

他们?李氏这些?妇女,多多少少都跟李小寒学了些?常见伤势的处理办法,但要说手艺最好,那自然还是李小寒,他这点伤用不上。要不是伤在手上,他自己只剩一只手不方便,他就自己包扎了。

李小花正?因为年纪轻大家都不咋相信她,只能在一旁打?下手呢。如今李生?义叫她,忙颠颠的跑来?了。

恰好旁边另一边李荷花喊道,“师父,你过来?帮我?看一下。”

李小寒知道李荷花,虽然此刻声音里力持镇定,但是若不是急了,绝不会这样喊自己,眼里闪过挣扎,李小寒终究妥协了,“那我?先走了,有事你喊人啊。”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快走。”李生?义赶人,中气?十足。

李小寒无奈却是轻轻的放下心来?,快步走向?李荷花。

李荷花面前是一个年轻人,名叫李大牛,小手臂上只剩下一层皮吊着了,此刻痛得满脸苍白,冷汗涟涟,间或发出?一声痛苦低吟。

看见李小寒过来?,努力睁开的眼睛里,带着渴望和祈求。

李小寒面上平静,立刻查看伤势,心内却十分沉重:这只手,怕是保不住了,最怕血流不止或感染,到时候连命都不好说。

这样年轻,这时候李小寒深恨自己没有多了解一些?外科手术知识。

心里发悬,李小寒却没有露出?分毫,看着冷静而又专业,快速剪下手臂上的衣服,用煮过的布条用力绑紧手臂,避免继续大出?血,吩咐道,“荷花,给他嘴里塞块白布。”

然后才对着李大牛说,“忍着点,我?得给你把?剩下的皮割了,把?碎骨头挑出?来?。”

“小寒,我?……我?能不能治?”

“能治,别担心,咱们?族里有药,最好的药!先前我?认识一个吴村长?,也是没了一条手臂活下来?的。人家比你伤得还重一些?。”

想了想,继续道,“没了半只手也不算什么,在咱们?村,你不用担心以后,大把?活计适合你。留得命来?才是最重要的!”

李小寒的话,给了李大牛很大的信心,眼里终于有了点点的光。

“对,对。”旁边李大牛他娘咬着嘴唇,连连点头赞同道,生?怕自己再开口便哭了出?来?。

条件很差,技术也不够专业,李小寒一边回?忆先前仁和堂大夫对吴村长?的处理,一边拼命回?想能想起的所有外科知识,一边谨慎操作着。

小半个时辰后,好不容易处理完,终于止住血了,李小寒后背也全湿了,全是一层一层的冷汗。

就像李小寒说道,他们?有最好的止血药,有这个时代?最好的抗生?素。

“血止住了,可以休息一会了,待会吃药了再睡。”李小寒安慰道,“大娘,你看着点大牛哥,有什么不妥马上叫我?们?。”

药方是仿的仁和堂退热安神方,李信和一回?,吴村长?一回?,李小寒也记住了。大概也是差不多可以用的,此刻也顾不上是不是完全对症。

这个时候,真的很想念随军出?征的张大夫啊。

……

日头渐渐西斜,秋日里,黑暗来?得更早一些?。大堂里,燃起更明亮的火盆,和着三步一支的蜡烛,只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所有的伤员已经?查看处理过一轮了,轻伤的拿药回?家休息,重伤不便行动的集中到厢房里统一照看。

“师父,你先吃点饭吧。”李荷花悄声说道。

“没事,不饿。”好像绷紧了,累过头了,反而不觉得饿了,尤其如今脑海里满是各种各样伤口,更是半点食欲也没有,“统计的数据,出?来?了吗?”

“嗯,出?来?了。”李荷花递过来?炭笔写满了字的笔记本,“族长?他们?在族学课堂里,让你忙完了过去。”

李小寒接过随手翻阅了起来?,眉头轻轻拧紧,片刻后合起来?,“我?过去了。你今晚辛苦了,还得熬夜看着,有事情叫我?。”

“嗯。”李荷花应道,看着李小寒瘦削的背影走进黑暗里。

想说的我?不辛苦,你这段时间才辛苦了,却偏偏说不出?口。

即使说出?来?,想来?这个人也会否认说不辛苦的,活着便很好。

也是,能活着,辛苦一点算得了什么。

浓重的黑暗里,仿佛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