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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极力忍耐着,鼻翼耸动,眼角洇红,鸦羽似的睫毛盈满泪珠,唇色也被眼泪浸润得像是熟透了的浆果,好不可怜。

谢珩不知怎么就起自己的妹妹。

妹妹哭起来绝不会像小寡妇这样悄无声息,必定要嚎得满宫皆知,好叫人哄一哄,疼一疼她。

他松手,问:“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她哭得更加委屈。

直到哭累了,她才止住泪,泪眼婆娑望着他,“她们都说是我克死了莲生哥哥。”

“还有她,从小到大只要看见我就非得把自己弄伤,然后赖到我头上来,说我欺负她。你说,她是不是傻,难道不疼吗?”

“更可气的是,我在河里泡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才捉了十六只虾,她刚刚一脚就踩死了三四只,你说她怎么那么坏!”说完,顺手拿过上次遗留在这儿的桃罐,解封后往嘴里塞了一颗。

谢珩在她泡得有些白嫩的小手与留有水渍的裙摆停留一瞬,虽不知她在说什么,还是劝道:“人本就有生老病死,怎能说是被旁人克死。”

“真的吗?” 她吸吸鼻子,“其实莲生哥哥也常这样同我说!”

“莲生哥哥说他最喜欢我了。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喜欢乱说!”

她把脸搁在臂弯上望着窗外,诉说着关于宋莲生的故事。

读书好,学问好,待人也好。

仿佛她的莲生哥哥是这天下第一等的儿郎,任何人都比不过。

“总之,样样都好,没有人不喜欢他。”

春日里的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她哭得微红的脸颊染上一抹胭脂。

谢珩望着她极温柔稚气的神情一时晃了神。

想来那个叫莲生的极疼爱她,才将她养的如此娇气憨傻。

她突然回过头来,“郎君家里是做什么的,为何会伤得这样重?”

谢珩随口应道:“家里养了许多门生,因利益起了争执。”

她眼神亮了亮:“莲生哥哥也在村里做私塾先生。”说罢,疾步走到书架前拿了几本书,献宝似的递给他,“这是莲生哥哥最爱看的书。”

谢珩见她误会,也不解释,伸手接过,翻开最上面的《孟子》,认真看着上面的批注。

本以为她不过是夸大其词,没曾想这人确是文采斐然,见解独到,不失为栋梁之材。

比起朝堂那些惯会掉书袋子的酸腐文人不知强出多少。

当真是可惜,否则若是人还活着,他必要招回东宫去。

她突然轻轻笑了:“莲生哥哥还曾告诉我,人生在世,何必管旁人怎么说,只要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了。她们这么说我,我偏要痛快地活!”

“既如此,”谢珩从书里抬起眼睫,“是谁一回来,眼泪掉个不停?”

话才出口,便觉不妥。

果然,小寡妇红了脸,湿漉漉的漆黑眼珠转来转去,解释,“我本来不想哭的。我,我都不爱哭的!”

谢珩“嗯”了一声,颇有些懊恼地把目光转向窗外。

院子里那株花得极娇嫩的桃花树已经缔结青涩的果子。

想来,夏天快至。

屋子里一时有些静谧。

他正走神,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儿捧到面前来。

好苦!

他皱眉。

小寡妇哄道:“不吃药先生的腿就不能好了。”

谢珩端起碗药一饮而尽。连吃两杯水,满嘴都是药腥味。

一只小小的手掌伸到面前来,白嫩的掌心卧着一颗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

他毫不犹豫拒绝,“我从不吃甜腻的东西!”

“不甜腻,”小寡妇极力推荐,“这是我在山里采药时见到的一种梅子,用张婶给的桃花蜜腌渍的,又酸又甜,先生试试就知道了。”

谢珩盯着那只固执举在嘴边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又见她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犹豫再三,皱着眉头放入口中。

片刻后,眉头舒展。

酸而不涩,甜而不腻,瞬间化解口中苦涩的药味。

她眯着眼睛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是不是很不错?”

谢珩微微颔首,“尚可。”说罢,瞥了一眼她手里的酸梅,喉结微动,示意她再拿一颗。

她却不高兴地嘟哝,“大家都很喜欢,兰子姐姐的夫君是长安人,他吃过一次说全长安的点心铺子都比不过。就只有先生一个人不喜欢。”

谢珩神色微动。

他并没有不喜欢。

可她已经封好陶罐高高兴兴出去了。

东屋的门再次关上。

过了约有一刻钟,谢珩从书里抬起眼睫,瞥了一眼酸梅罐,迟疑着拿过来。

一打开,一股子带着蜂蜜酸甜气味萦绕在鼻尖。

他伸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吃完后又拿了一颗。

一连吃了五六颗他这才把罐子封好,正要放回去,突然听见窗棂处有动静。转头,便瞧见窗外趴着一张脸,正直勾勾望着自己。

他手一抖,酸梅罐子“咚”一声闷响掉到地板上,咕噜咕噜打了几个转,没有封好的酸梅洒了一地,与春日里的暖阳混在一起,满室都是酸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