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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闹到皇后那里还不打紧,怕只怕许公一纸奏疏递到远在洛阳的圣人面前去,到时难以收场。

*

这边,外出狩猎才刚回来的谢珩想起已经两日没有去燕子巷了,生怕莲生娘担忧,回城的第一件事便去了燕子巷。

可到了燕子巷以后发现家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婢女翠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齐云问翠儿,“老爷和夫人去哪儿了?”

翠儿诧异,“不是昨日一早郎君派人就接走了老爷夫人吗?”

一旁的谢珩闻言眉头紧皱,沉思片刻,冷冷吩咐,“回宫。”

*

坤宁宫。

皇后冷眼打量着局促不安的宋大夫与莲生娘。

她本以为自己的儿子是在外头养了什么女子,不曾想竟然是一对平平无奇的中年夫妇,倒真叫人匪夷所思。

已经在这里关了两日的莲生娘见眼前生得美貌端庄,衣着华贵的女子一直盯着自己看,忍不住问:“你是谁?我的莲生呢?”

莲生是谁?

皇后皱眉。

不等皇后作声,一旁的宋大夫生怕自己的妻子惹怒了眼前的贵人,将她掩到身后,小心翼翼询问:“是谢先生叫你们来接我们的吗?谢先生人呢?”

这谢先生究竟什么来路,眼前这位金尊玉贵的美貌妇人又是谁?

皇后皱眉,“谢先生?”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失所望的皇后并没有什么心思在这里同一对夫妇闲聊,转身便出宫殿。

待回到寝宫后,她忍不住问赵姑姑,“确定没有找错人?”

“确实没错,据说,”赵姑姑小心觑了一眼皇后的神色,“据说那个妇人脑袋有些不大好,好似把殿下当作自己的儿子。”

皇后愣住。

他如今究竟在做什么?堂堂一国储君,竟然给一对乡下来的夫妇做儿子,简直是疯掉了!

她沉默片刻,问:“许公还站在宣德殿外头吗?”

赵姑姑颔首,“还站着呢。”

“许公年纪大了,无论如何先把他请到廊下坐着。”皇后为自己儿子犯下的错误头疼不已,“你去同他说,本宫今日无论如何都会给他一个说法。”

赵姑姑应下来,正要去,又听她问:“派去的人可找到他了?”

赵姑姑正欲说话,外头有宫人来报:太子殿下来了。

赵姑姑忙道:“那奴婢这就去请殿下进来?”言罢便出了大殿。

片刻的功夫,谢珩大步走进殿内。

他上前向皇宫恭敬行了一礼,不等皇后开口,一脸严肃,“母亲把他们两个藏到哪里去了?”

皇后没想到他竟然为了那对从江南来的夫妇来找她兴师问罪来了!

她愣神了好一会儿,问:“三郎知晓自己如今在做什么吗?堂堂一国储君,竟然将旁人的未婚妻——”说到这儿,似难以启齿地住了口。

一旁的赵姑姑见状连忙捧了一杯热茶递给皇后,“您先消消气儿,兴许是误会一场。”

“误会!”皇后声音拔高,“许公还站在宣德殿门口向本宫讨要说法,你去听听长安城这两日传成什么样了?”

什么“堂堂一国储君,将旁人的未婚妻关在马球场,两三日都不曾出过屋子”,“有其父必有其子”等不堪入耳的话。

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赵姑姑只好劝谢珩,“殿下,您倒是说句话呀,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并无误会,”一脸平静的谢珩缓缓开口,“如母亲所见,孤这几日确实召见了许家小姐。”

“成何体统!”

皇后见他竟然这样承认了,怒道:“你召见一个有了未婚夫婿的女子做什么?你是要抢夺臣妻吗?”

“既是未婚,那便是待嫁之身,儿子便不算抢夺臣妻。”

“不算抢?婚事是你亲自赐下的,还要怎么才算?她一个寡妇,你要抢进东宫来做什么?做良嫡还是奉仪?”

皇后想起那人为了一个寡妇做出的丑事,怒不可遏,“你如今要学他吗?”

“儿子为什么要学他,”他辩驳,“儿子不要她做妾,会亲自把她捧到那个位置上去。”

“你是疯了吗?”

皇后气得面色发白,“竟然要讨一个嫁了两次,才刚刚死了赘婿的寡妇做太子妃!堂堂一国太子,还要不要自己的脸面了,是想他一样被全天下人嗤笑,将来在史书上留下那样不堪的骂名吗?”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半晌,缓缓道:“儿子就是她那个刚死的赘婿。南下时儿子差点死在江南,是她救了儿子,儿子同她成婚了。”

好似说出来也没那么难,给她做了赘婿也没有想象中那样丢人。

皇后闻言,惊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抬起眼睫看着自己身量拔高的儿子,像是突然才发觉他长大似的。

他冷漠地站在那儿,同她不像母子,倒像是敌人。

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慌乱,,眼圈逐渐红了,哽咽,“出这样大的事情三郎为什么不说?”

他从江南来的信无不都是报平安,从未提起过只字片语。

“说什么?”

他望着她,“从长安到江南打马要十五天,若是送信要一个月,我同阿昭一块下江南半年多,江贵妃给阿昭送了十几封信。”

“告诉他江南气候潮湿,莫要贪凉,要记得添衣。告诫他千万莫要同人胡混,惹太子哥哥不高兴。告诉他八月十五快要到了,无论如何要记得回来过中秋,一起赏月吃月饼。”

“可阿娘只写了一封信给我,还是责备我不该在金陵胡闹。儿子是什么人阿娘不知晓吗?会在秦淮河同人胡闹吗?”

“儿子也很想外出时有人写信给我,也想有人告诉我天冷了要加衣,要记得早些回家,免得家里人惦念。也想有人告诉我,做错事不打紧,这世上哪有人不犯错,没关系,改就是了。”

他脑子里浮现一张端庄温柔的面孔。

她出身既不高贵,举止也不够文雅,可她待他那样好。

他其实,心底也是愿意给她当儿子的。

“阿娘,儿子其实也想出同人玩。儿子也很喜欢放风筝的,长安儿郎喜欢的那些,儿子都很喜欢的。”而不是永远做大家眼中最无趣古板的东宫太子,当他的伴读们说起长安那些有趣的东西时,他永远都插不上话,让旁人跟着他一起尴尬。

“儿子知道自己是太子,当为天下人的表率,儿子心里什么都明白。”

自从懂事后从未落过泪的男人委屈地望着自己的母亲,眼尾洇出一抹薄红,“可儿子还是会伤心,伤心阿娘这样待我不好!”

一旁看着谢珩长大的赵姑姑却哭成了泪人。

她早就说过,小姐这样待殿下,殿下迟早一天会同她离了心。

皇后从不曾想到自己的儿子对自己竟然有这样大的怨气,连哭都忘了,喃喃问:“什么风筝?”

谢珩见她竟然根本不记得,一句话也不想同她多说,赵姑姑,“那对夫妇在哪儿?”

赵姑姑不想他们母子闹得更僵,不等皇后回答,连忙领着谢珩去了藏人的宫殿。

殿门推开,谢珩才进去,一抹瘦小的身影扑到他怀里,哭道:“你怎么才来,都要吓死阿娘了。”

不等谢珩回答,她抬起干瘦的手摸摸他泛红的眼眶,心疼得眼睛都红了,“怎么好端端眼睛红了,是不是国子监有人欺负你了?阿娘都说了,若是不开心,不读书也行的,咱们回桃源村去。”

“没人欺负,就是风沙太大,迷了眼睛。”

谢珩拍拍她的背,柔声道:“咱们回家去。”言罢便在赵姑姑目瞪口呆的眼神中牵着莲生娘的手离去。

马车就在宫门口候着,并不知晓自己出入过皇宫一趟的宋大夫与莲生娘同谢珩一起出宫回了燕子巷。

才回到家里,莲生娘就问:“那些人是谁?”

谢珩安抚道:“是长安认识的朋友,同我开玩笑呢。”

“有这样开玩笑的嘛!”莲生娘觉得自己都要吓死了。

谢珩见她一脸疲色,哄着她回屋睡了。

待他从屋里出来,正背着手不断在院子里徘徊的宋大夫迎上前,急道:“谢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派人将我们接走的又是谁?”

谢珩沉默片刻,“是我母亲。”

宋大夫愣住。

那妇人瞧着也就三十出头,竟然是谢先生的母亲。

不过仔细一瞧,眼睛确实生得有些像。

不待宋大夫说话,谢珩道:“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了,她若是醒来,你替我告诉她快要年关,监内事情多,我这几日恐怕不得空过来。”

宋大夫见他面色不大好看,追出去,十分担忧,“是不是你母亲不高兴你来这里?若是不高兴,你就别来了,免得同她闹得那样不愉快。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是不爱自己子女的。”

谢珩斜他一眼,“你不高兴我来这里?”

“自然是没有!”宋大夫连忙摇头。

谢先生能来,他心底不晓得有多高兴。他总是故意拿话堵他,也不过是见不得他年纪轻轻却成日里板着个脸,把不高兴的事儿都憋在心里。

再把自己憋坏了。

谢珩并未言语,大步出了院子。

守在外头的齐云小声问:“殿下现在要回宫吗?”

谢珩道:“去马球场。”

顿了顿,又道:“派人通知许公去那里接她。”

齐云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

待到马车赶到马球场时已经暮色四合,天上的星星左一颗又一颗的跑出来。

谢珩并未去见桃夭,而是先派人将孙氏请了过来。

孙氏一见到他,无不担忧,“殿下怎么才回来?”

谢珩问:“这两日她如何?脚伤好了没有?”

“殿下莫要担心,再过两三日便好痊了。”

谢珩颔首,“那就好,劳烦乳母去请她过来。”

孙氏问:“她就是殿下之前所说的姑娘吗?”

谢珩“嗯”了一声,“她是不是极好?”

孙氏眼底浮现一抹笑意,“确实是个极好的姑娘,人娇憨可爱,看着傻气,实则心里极通透。”

“可惜脾气太倔强,怎么哄都不上当,”他兀自笑了,笑着笑着,一脸落寞望向窗外漆黑的夜,“可孤偏偏就喜欢她那样倔强的脾气。”

孙氏见他提及许小姐时一脸温柔的模样,心里忍不住难受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去请人去了。

一刻钟后,在静室内憋了三日的桃夭终于在另外一间屋子里见到谢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