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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璎从不觉着自己是一位好母亲。

魏琰是将他们几人弄到如此地步的罪魁祸首, 这一点,梁璎从没有动摇过,他的过错, 梁璎也从来不会去包揽。

但对文杞, 梁璎知道, 是她亏欠了这个孩子。

她离开京城的时候, 文杞只有六岁。

孩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前一天还能在母亲的怀里撒娇, 第二天就被拒之门外了。

对他, 梁璎任性又自私。

有时候, 梁璎甚至希望这个孩子多随一随他父亲的凉薄、虚伪, 或者多一些富家子弟的嚣张跋扈,她也许就能把坏人当到底。

可魏文杞比任何人都懂事。

梁璎至今仍旧记得, 他拉着自己的衣角,明明眼里都是不舍,却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的模样。

梁璎那时,确实是有一瞬间,心疼难受得想要落泪。

可她在那一瞬间的动摇后, 还是逃跑了。

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的人, 如何有自信能做一个好母亲。

就算是死得远远的, 也比死在他面前好。

后来她终于慢慢走出了阴霾。

周淮林每年会因为各种理由来京城, 临行之前,都会问她:“有没有要给谁捎的什么东西?”

梁璎从来都是摇头。

可她却会在周淮林走后一个人发呆很久。

可能人都是如此的纠结与复杂,做不了为了孩子忍气吞声的伟大母亲,亦做不了完全不去想他的狠心人。

周淮林唯一会劝她的事情, 大概就是关于文杞的事情了。

“梁璎,我怕你会后悔。”他总是这么说。

终于有一次, 在周淮林再次要踏上去京城的马车时,梁璎拉住了他的衣袖。

那是天气很好的阳春三月,被她拉住的男人回头,脸上并没有意外的表情,只是问她:“要一起吗?”

梁璎点头。

“那走吧。”

周淮林只回了这么一句,梁璎上了马车才发现属于自己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

他好像早就猜到了自己终究会踏上这条路。

梁璎眼睛微微湿润。她重新回到京城,也见到了文杞。

也是在那时候,梁璎才意识到,她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丢在了群狼环伺的皇宫里,没有母亲庇护,没有母族势力,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的。

可这个孩子,没有半分对自己的责怪。

作为被亏欠的那方,他反而局促不安、束手束脚,仿佛唯恐着哪里惹得自己不高兴了。梁璎不能说话,就只能是他说,孩子的目光时不时就瞥向她,似乎在通过观察她的表情,看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那日梁璎在他走了以后,一个人默默流泪了很久。

她放不下文杞,也不能为他做什么事情。

但至少,这样的见面,是她可以做到的。

梁璎依旧憎恨着京城,憎恨这京城里的皇宫、京城里的人、京城里的记忆。

可在这里,也有她牵挂的孩子。

她可以在他荣华富贵时远远观看并不打扰,却无法做到看他深陷困境而置之不理。

***

梁璎一路上的担心,在看到床上双眼紧闭的孩子时到达了顶峰,什么也顾不得地快步就往床边走过去。

在看到她的动作时,记得她腿不好的魏琰手下意识就伸出了手,可指尖却只是堪堪拂过她的衣角。

早已大权在握的男人,虽然还是挂着温和的面容,但更多的是说一不二的威严。

唯有在面对梁璎时,他会变得尤其胆怯、懦弱,无法摆出任何姿态来。

魏琰收回手,也跟了过去。

床边的太医正在把脉,梁璎只能站在一边。

少年那紧皱的眉头、毫无血色的嘴唇,无一不在牵扯着梁璎的心。

为什么会中毒?为什么到了现在,魏琰还是连他都保护不住?可自己又是什么合格的母亲,甚至还因为文杞与皇后的不和暗暗窃喜。

梁璎每想一分,心就因为自责疼痛一分,直到太医终于放下了魏文杞的手,她立刻又上前了两步。

“怎么样了?”这话是魏琰问的。

太医没敢多看梁璎,马上回答:“太子殿下的体温比先前下降了一些,也能喂进去了水,只要天明时体温到了正常,基本上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梁璎直到现在才知道,孩子正处在鬼门关口。

“娘亲……”

文杞虚弱又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床上传来,梁璎跪到了床边去。

她眼睛已经被眼泪模糊了得要看不清床上的人。

为什么命运总是如此不公呢?她这么懂事的孩子,为什么要遭遇这种事?

如果真的有错,也是他们这些大人的错,为什么受苦的却要是孩子呢?

她想回一声文杞她在,因为无法做到,就只能握住了孩子的手,无声地告诉他母亲在这里。

魏文杞没有醒,叫娘亲只是他的梦呓。可他明明昏迷着,梁璎只是握住他的手,孩子似乎就已经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慢慢平静下来,甚至连皱紧的眉头,都松开了一些。

魏琰就站在梁璎的后边。

女人颤抖的身影显示着她正在落泪,魏琰的手就在身侧,明明一伸手就能搭上她的肩膀,就能安慰她别哭了,文杞一定会没事的。

这些曾经对于他来说,如此稀疏平常的事情,如今却难以企及。

他想起自己抱着尚在襁褓中文杞时,梁璎在一边拿着玩具逗他,小家伙被逗得咯咯直笑,女人亦是眉眼弯弯。

曾经一家三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当时的自己有没有想过,幸福其实就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好想回去,回到那个时候。

看他都做了什么?

是他让他们一家人的再次相聚,是在这样的绝望中。

被麻痹了五年的悔意,再没了任何遮拦,曾经只是若隐若现的钝痛,更是变得格外尖锐。

魏琰跪到了梁璎的旁边,他伸手,不敢直接握住那双妻儿的手,就只能停留在不远处。

“梁璎,”他抿了抿唇,因为不知道能说什么,就只能无意识般地重复着,“文杞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话音刚落,却见梁璎的目光看过来。

那眼里的憎恨与指责,让魏琰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保证?大夫都不能保证的事情,他拿什么保证?他若是真的想要保证,就不该让文杞此刻躺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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