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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缘知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下的练习册,笔尖停留在纸面上,直到笔渍晕染开来,才缓缓抬起笔,盖上笔盖。

她眸光低垂,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清醒,以及意料之内的漠然。

……阿霓。

这个世界上果然总是欺负着懂事坚强的人。爱哭会撒娇的孩子被人宠着怜爱着,但谁又能明白,往往是那个安静不出声的孩子最委屈。

……

中午的太阳猛烈得令人不敢抬头。陈缘知载着一身热气走进宿舍,她今天回来得比平日里都要晚,此时此刻宿舍里的人已经都回来了。

只有洛霓的床是空的。

柯玉杉在阳台上晾着衣服,梁商英和赵晓金坐在各自的床上,正在叽叽喳喳地聊天。

陈缘知坐在床上看着她们,脑海中慢慢地回想起刚刚和洛霓交谈时的内容:

“——国际部的校区在宜淙区,离我家还挺近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去那边上课?”

“下周我就得过去旁听一些课程,下学期正式加入班级正常上课。”

陈缘知看着她,语气认真:“我会想你的。”

洛霓抱住了她。

“缘知……我刚刚递交了转宿申请。我这两天要请假回家,收拾东西,之后就外宿了,不再住宿舍了。”

“嗯。”

洛霓把头埋进了缘知的肩窝里,“缘知……”

“除了你,这个宿舍已经没有我牵挂的人了。”

陈缘知:“为什么这么说?”

洛霓低笑:“我和赵晓金因为季冰伊的事情吵架了。她给我写了一封很长的诀别信,我看了,我才知道,原来她对我有那么多不满。”

“……缘知,我多希望我当初没有和她做过朋友。”

陈缘知慢慢从回忆里挣脱出来,就像一团迷雾忽然在面前散开,屋子里的人声和笑都一并涌入此刻听觉灵敏的耳朵里。

“……我有点难过。我已经让梓荫把冰伊的号推给我了。”

陈缘知抬眸看去,赵晓金对此似乎没什么兴趣:“我没加黄梓荫。”

“那我推给你?”

“算了吧,我也不会安慰人。”

梁商英轻轻叹息着,满脸担忧的神色:

“看了她的朋友圈以后,我觉得她真的太缺少自信了。我也不知道能安慰她什么,我打算以后都点赞她朋友圈,这样可能能稍微让她自信一些。”

垂落身旁的手慢慢捏紧了,陈缘知呼吸急促,她垂下的眼睫纤长浓密,此刻正在不停地颤动着,像是即将从茧蛹中破出,展翅而飞的黑蝶。

“是啊,我真的觉得她很可怜……”

梗到喉咙口的话语再也吞咽不下去。

陈缘知张了张口,那些话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

“——她可怜,洛霓就不可怜吗?”

梁商英和赵晓金动作一顿,全都看了过来,眼神中都带着错愕和惊讶。

梁商英显然很震惊。一向不怎么发言的陈缘知,一开口就是语气这么重的话,把她有点弄懵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缘知……”

陈缘知笑了笑,是很温和的笑容:“洛霓比她可怜多了。”

“至少季冰伊的朋友到最后都站在她那一边,而你们却在背后,给本就是受害者的洛霓捅刀子。”

赵晓金脸色变差:“谁给她捅刀了啊?”

梁商英的表情变得崩裂了,声音也不由得提高:“对啊,陈缘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话啊——”

陈缘知语气很轻,盯着她们二人:“那就一个个说吧。”

“赵晓金。面对洛霓的时候,你的自卑已经快要溢出来了,你恐怕一直没发现吧。”

“洛霓把你当朋友,在你因为比赛的事跑上讲台发泄,哭得那么丢脸的时候,是洛霓拿着纸巾上去安慰你。”

“在梁商英提议宿舍五一出游的时候,是洛霓担心你可能会因为开销费用为难,特意把地点定在了自己家里,最后吃饭钱饮料钱,甚至本来可能要花的看电影的钱,全部都自己出了。”

“可是你做了什么?”

“你对洛霓说她活该,如果她不在日记本里写别人坏话,季冰伊也不会来找她麻烦,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她自己没有把日记本藏好还随随便便地放在桌肚里,被人偷了还能怪谁!”

“我不知道你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下说出这种话的。但你后面给洛霓写了那么长的一封信,那些话总不可能是冲动上头写的了吧?可你又说了什么?你洋洋洒洒八百字,里面有一半都在控诉洛霓那次让你赔偿你摔坏的杯子。你说你只是不小心的而已,洛霓又这么有钱,她就不该让你赔。”

“洛霓家境好就该包容你吗?她父母的钱难道不是她父母辛辛苦苦挣来的吗?因为对方是富豪,你是穷光蛋,你就可以不赔钱?这就是你的正义吗赵晓金?”

“如果你走在街上忽然被人拿刀捅了,我很好奇你会不会对警察说,‘不是他的错,都怪我今天出门没打车’,毕竟你就是这样说洛霓的啊?”

“……赵晓金,你自诩正义,自诩大公无私,不过是在拿着受害者有罪论当令牌使;你自诩自尊自爱,可在我看来,你比地上的泥巴还要轻贱自己。”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一条自卑又扭曲的可怜虫。”

赵晓金抓着床铺上的被褥,手背青筋暴起,她的嘴唇都在颤抖,她气得红了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缘知的目光从赵晓金处离开,缓缓落在梁商英身上:“至于你,梁商英。”

“你比赵晓金还要恶心。”

陈缘知墨眸沉沉,微微启唇:“洛霓在写日记的事,只有三个人知道。我没说,就只有可能是你们两个中的一个人说出去的。”

梁商英:“那你凭什么认为是我?我在教室的时候可从来没跟A203的人说过话!”

陈缘知笑了:“一定要说过话吗?”

“梁商英,你有黄梓荫的微信吧。”

梁商英的脸色霎时间白了。

陈缘知看着她:“我之所以肯定是你,就是因为你不仅有黄梓荫的微信,还带了手机来学校。”

听了刚刚的对话,陈缘知才肯定了梁商英是泄密者。

因为赵晓金说她没有黄梓荫的微信。而且陈缘知观察过,赵晓金平时从不玩手机,她根本没有带手机来学校。

只能是梁商英。

“你一定没有参与她们的策划,但,如果说她们的策划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那你就是在火药桶还未成型的时候,递给了她们打火机的人。”

“洛霓对你那么好,你军训的时候低血糖,是她及时发现扶你去休息。如果说赵晓金是因为自卑,因为二人间悬殊的落差而产生了畸形的仇怨憎恶——那你是因为什么?你的家境明明也不差,我怎么也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这样对洛霓。我尤其想不通的一点是,你为什么要告诉黄梓荫,洛霓在写日记这件事。”

“我想了很久,直到我的一个朋友提醒了我,我才隐约摸到一点思路,逐渐想明白了。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家境和出身都差不多,你才会嫉妒她。因为差太多的人,只会仰慕,不会嫉妒。”

“你一直在嫉妒洛霓。”

“和黄梓荫的嫉妒不同,你的嫉妒不极端,可是绵绵不绝。我猜你每次考试成绩都比洛霓差一些时,你一定很沮丧吧?朗诵比赛时,大家都夸赞洛霓的装扮,因为她长得好看,我猜你那时就觉得不高兴了吧?在洛霓家玩的时候,赵晓金说洛霓不努力也可以过得很好,你马上接了一句‘啊那我也是’——你从那时起,就已经在无意识地和洛霓较劲了吧。”

“你对黄梓荫说出洛霓有写日记的习惯时,你在想什么呢?”

“你那么聪明,肯定看得出黄梓荫问这样的问题没有好心。你那时大概是在想:把这件事说出来吧。你也不知道她们准备做什么,但你也不在意她们即将要做的事。”

“不管她们会如何做,只要最终洛霓倒霉,你就满足了。”

“你口口声声说季冰伊很可怜,说希望她自信一点,不过是在用你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怜悯远不如你的人罢了。如果季冰伊比你好看,比你成绩好,比你家境优渥,你根本不会可怜她。你只会在心里祈祷她一辈子是个可怜的重度抑郁症患者,然后一辈子翻不了身。”

陈缘知垂下眼眸,目光定格在洛霓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上。

洛霓那么聪明,她早就猜到了吧。

她语气变轻:“你这种人,不过是见不得别人好罢了。你根本不配做她的朋友。”

“可是梁商英,我还记得,当初在自我介绍时,你说过你特别喜欢曼德拉的一段名言。”

记忆飞回到那个遥远的九月,仿佛有桂花的香气萦绕在脑海中。

陈缘知抬起眼,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梁商英。

“如果天空总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的,那就蜷伏于墙角。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的人们。”

“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陈缘知看着这两个人:“我之所以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是因为我已经看出来了。你们根本没有把洛霓当朋友。”

刚刚梁商英笑着说要加季冰伊微信时,也许是因为太牵挂洛霓,陈缘知的内心竟然感受到了一丝钝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