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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缘知看着他:“这没什么。我也经常这样做的。”

许临濯从情绪中抽身而出,抬头看了眼旁边的陈缘知,笑了笑,“所以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觉得我讨厌他了。”

“我后来对母亲的关注格外渴望,也许也有这点原因。因为我意识到我是可以满足母亲的期待的,而我永远也不可能满足父亲的期待了,我心里隐隐觉得我不可能再得到爸爸的关心了,所以我渴望从母亲那里获得更多更多的关心,用来弥补我在父亲那里缺少的爱。学习成绩上表现优异,对我来说不难,所以我开始拼命学习。”

“但是清之,我其实从来没有怪过我爸爸。”许临濯轻轻笑着,那笑声却像是叹息,“他以前都会带我去看画展的,也会带我出席活动,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他的画室,哪怕我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觉得很安心。”

“但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带我去看过任何画展了。如果妈妈不告诉我,我都不会知道原来爸爸最近有了新的活动要参加。我有一天想进画室看看,却发现从来不关门的画室上了锁,没过多久,爸爸他甚至把画室转移到了外面,他的工作室也是那段时间建立的。”

“他的做法像极了对我失望透顶了,想要把画画彻底带离我的生命一样。”

陈缘知原本一直在沉默地听着,此时才突然开口:“不是的。”

“许临濯,他确实想把画画带离你的生命,但不是因为对你失望,而是怕你难过。许叔叔说,他不想你看到那些画,也不想你因此联想到伤心事。”

陈缘知直直地看着许临濯,一双青黑的眼里宛如倒映了山川湖泊,“他说他不应该把自己的希望强加在你身上的。他其实很在乎你,从来没有因为你不会画画而不满意你。”

许临濯怔怔地看着陈缘知,半天才轻颤着吐出一口气,声线还有些抖,但眼睛却慢慢笑起来,有些哽涩的语调,“原来是这样吗。”

陈缘知主动伸出手,少年少女的手掌在冰凉的红木上交覆相握。

“嗯。”陈缘知凝视着许临濯的眼睛,缓缓重复,“你们都对彼此有误解。所以许临濯,如果有空的话,你也主动找他谈谈吧。”

这对父子明明都是温柔的人,明明一直牵挂着对方啊。

窗外的暮色旋转到了天际尽头,平铺渲染的霞光被深蓝回收,铺上鹅绒般优雅的夜色。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动了动唇,“……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是……关于许叔叔的。”

许临濯看过来,“嗯?是什么?”

陈缘知是个非常、非常敏锐的孩子。虽然许致莲每次谈及那个时都一带而过,避重就轻,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些一闪而过的讯息。

“许叔叔他的身体有出什么状况吗?”陈缘知犹豫许久,反复调整措辞,“他刚刚和我提起过,他是因为身体原因,近几年工作才慢慢减少的。”

许临濯愣了愣,眼眸倾泻思绪,“……倒也不是不能说。”

“我爷爷是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走的,他也是一位很有名的国画家。当时被查出来是因为某种和循环系统有关的病。我家祖辈里,这种病很常见,基本上都是到了七八十岁才会发病,然后加剧自然衰老的过程。我爷爷最终也是在发病后几年走的。”

“我爸爸则是在我读初三的时候晕倒过一次,然后被送去医院检查,确诊为一种罕见病。这种罕见病正是我爷爷那种病的变种。”

“幸好这类变种的罕见病不严重,不会危及生命,”许临濯,“但是爸爸身上的病,机制是和爷爷的病一样的。发病以后,身体就会慢慢变差,很难再回到之前的健康程度了。”

“因此病人也必须非常注重疗养和生活状况,会多出很多忌讳,情绪不能有太大波动,不能吃任何刺激性的食物,不能做运动,尤其不能操劳。医生也嘱咐我爸爸减少无关紧要的工作,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就不要再继续工作了。”

“我妈妈那时马上带着我去医院检查了。幸运的是我没有遗传到这种罕见病。”许临濯睫羽盖下,“我那时开始觉得难过和不公平。我爸爸才四十多岁,他还那么热爱他的工作,有那么多人期待他,喜欢他所创造的作品。可他却因此很少再拿起画笔了。”

“病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他半年多没有进过一次画室。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背影,我心里觉得很不好受。”

“也是在这个时刻,我妈妈通过朋友的介绍,带我爸爸去看了一位中医。那位中医给我爸爸开了一副药,嘱咐了他要做一些生活习惯上的改变。”

“我爸爸的病情就是在那时开始发生了转变。他的身体开始好转起来,并且越来越稳定了。虽然该有的忌讳还是一个不少,但他已经能够慢慢恢复工作,一切都有了希望。”

“清之,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会选择这个选科,其实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下定决心的。”

许临濯,“我想将来能够研究中医,在现有的层面上做出更多发展,让它能够帮到我父亲,家里的其他长辈,甚至是更多的人。我可以不用投身实验室去做研究,因为我想做的是融合,合并和创新。我要了解这一门学问,如果不了解它,是无法发展它的。”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眼神清明。

她半晌才开口:“可是许临濯,那是你因为喜欢而想要去做的事情吗?”

许临濯微怔,“什么?”

陈缘知挺直了背,目光望了过去。窗外的月光散落进来,一方天地如沉水底般宁静。

陈缘知:“许临濯,你真正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我记得我第一次点开你在熔核的页面时的情景。你知道我那时是怎么想的吗?”陈缘知静静地看着许临濯,“我想,这个人一定很喜欢物理,很喜欢宇宙,喜欢探索未知。因为你那时关注的话题和看过的书几乎都是有关这些东西的。”

“后来和你熟了起来之后,我们交换了书单和歌单。我心里的直觉也越来越强烈。”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一时半会没有说话,过了一阵子才慢慢开口:“但我确实也是想要研究中医的。而且……”

“许临濯,你不要急着否定我。”陈缘知的眼神冷静,又带着隐隐的波粼,“学中医的话,选化学明明会更合适,但你却选了地理,这是你自己都解释不通的地方吧。”

“因为你真正想学的其实是天文。你在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从内心做出了选择,你选的,才是你真正喜欢的东西。”

“许临濯,我只是不希望你忽略了你的真心。”陈缘知眸光清透地望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仿佛重逾千钧,却又轻若柳絮。

“我怕你其实没有分清楚,什么是热爱,而什么是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