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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虞婉宜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道,“我知道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这么难过,臻怡,我都明白的。因为我也是。”

所以她那天收回了那封本来已经送出的表白信,不止是因为孔臻怡是她的好朋友,还是因为,她看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许临濯不会喜欢她,无论如何都不会。

虞婉宜记得刚进入高中时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那时的她渴望被注视,渴望成为人群的中心,她希望自己被人羡慕,她表面上装作不争不抢,实际要强至极,所以经常暗暗地和其他人较劲。

她喜欢假装不经意地炫耀某样东西和经历,然后享受来自他人的艳羡目光。

她那时尤其看重异性缘,因为她漂亮性格好,格外受男生追捧,班里几乎没有谁的异性缘可以和她比拟。

自己的身上有一样东西是远胜于周围同龄人的。这种感觉,简直令人上瘾。

在日复一日的优越感的熏陶下,她逐渐觉得受异性欢迎的她比其他女生都要优秀。

她那时愚蠢,狭隘,卑劣。

若非许临濯点出,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卑劣。

许临濯可能会喜欢任何人,但绝对不会是那时的她。

他身上散发的光辉,也曾有一刻落在她的身上,但却没有照耀她,反而让她无所遁形。

“但是,臻怡,”虞婉宜的声音带着释然,“我已经决定不再喜欢他了。”

是的,不再喜欢那个人。

即使她一直注视着那个人整整两年,即使她曾经努力地攀爬到足以和那个人并肩而立的位置,即使她为了那个人而改变自己,即使漫长的青春岁月里,她曾经真正地……喜欢过许临濯这个人。

孔臻怡抬手回抱她:“嗯,不要再喜欢他了。”

虞婉宜的手指微颤,她收紧手臂,将脸埋在好友的肩膀处,慢慢合上眼睛。

一滴透明的水珠悄然落下,消失在拂过耳畔的海风之中。

……

上了车之后,陈缘知和胡妤洙坐在一起,两个男生被赶到后排坐去了,陈缘知回想着刚刚在海边发生的一幕幕,此时此刻,她终于有机会对胡妤洙问出一直以来的困惑:

“妤洙,你和婉宜……曾经有过什么摩擦吗?”

胡妤洙闻言,露出一点惊讶来:“为什么这么问?”

“当然没有啊。”

陈缘知:“这样……因为之前有人跟我说过,你们关系不好。”

“为什么?”

“她说你曾经拒绝和虞婉宜做朋友。”

胡妤洙恍然:“原来是这件事吗?”

“但怎么说呢……”大巴车开动了,夜晚和灯光交织成流动的银河,胡妤洙的侧脸时暗时亮,只有一双眼澄如清水,她看着陈缘知笑道,“我本来朋友就很少,不是因为别人的问题,而是我自己不擅长和人交心。”

“我确实没有答应和虞婉宜做好朋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讨厌她。”

陈缘知慢慢点头,心如明镜:“原来如此。”

大巴车沿着海岸线的小路晃晃悠悠地行驶着,海洋和天空在暗蓝色里沉淀成一片浓郁的黑,林间小路树影密匝,直到临近烧烤场,灯火才慢慢亮起。

无数的荧光灯和火焰汇聚成一片人间的星河,学生们的欢呼交织着零碎笑声,车一停稳,大家便纷纷涌出车门,朝烧烤场跑去。

一班人被分坐在好几个小烧烤炉面前,还有人没吃烧烤,跑去喝粥的,还有人跑去角落的沙滩上玩秋千和吊床。

陈缘知一个人坐在石桌边上,许临濯去替她拿吃的去了。

她坐在角落的一隅,远处人声鼎沸,这一处便显得静谧。海风夹杂咸湿的气息吹拂过她的鬓发,她拿着手机在看消息,白光浅浅映亮脸颊。

“嗨。”

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陈缘知闻声仰头看去,有些惊怔。

是彭凌泽。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穿的简单,一件毛衣和卫衣外套,纤长的睫毛黑得浓郁,看人的眼神温和,跟她打了声招呼后便在她身侧的位置坐下。

陈缘知偏头看他:“这么快就吃完了?”

彭凌泽翘着唇角,“嗯,胃不太舒服,就没吃烧烤,只是喝了粥。”

“我看到班长了,他在帮你烤东西,我走的时候看了一眼,他应该很快就好了。”

陈缘知眨了眨眼,握着茶杯的手指松开,她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谢谢你给我传消息,不过我没什么消息能给你,就请你喝杯茶吧?”

彭凌泽也幽默了一把:“怎么没有?你可以偷偷告诉我班长传授给你的学习秘诀,要知道他的学习秘诀是可以拿到朋友圈卖钱的,那样我就赚大了。”

陈缘知忍不住笑了,戳破了彭凌泽的谎话:“你真的想要班长的消息吗?不是别人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我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的。”

得到了这样的准许,彭凌泽反而沉默了,嘴边那抹若有若无的笑也淡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陈缘知倒好一杯茶,将茶杯放到他面前的时候,彭凌泽才开口:“刚刚在海滩那里的时候,你帮婉宜她们拍了照片。你走之后没多久,我看到婉宜抱着臻怡哭了。”

陈缘知怔了怔。

彭凌泽眉眼低垂:“她其实只流了几滴眼泪,很快就没事了,什么痕迹也看不出来。如果不是我一直在看着她的话,估计也不会注意到。”

陈缘知笑了笑:“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你觉得我弄哭了她吗?”

彭凌泽轻声道:“不是,不是兴师问罪。我只是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哭。”

“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流眼泪了。”

陈缘知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她凝视着彭凌泽的侧脸,叹了口气:

“好吧,我告诉你。”

“我其实也没说什么,”陈缘知复述道,“我只是夸赞了她的拍照技术,然后说了句,‘我觉得你应该背地里也付出过很多努力吧’,就是这样而已。”

彭凌泽微微怔愣,旋然笑了:“原来是这样。”

“那我知道了。”

陈缘知:“所以是为什么?她是因为我说的这句话才哭的吗?”

彭凌泽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了陈缘知一句:“你觉得婉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缘知:“很要强,也很有野心。”

彭凌泽有些意外:“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

“不对吗?”

彭凌泽:“不,你说的很准确。但我想,这和她平时表现出来的样子应该是完全相反的吧,她喜欢在人前表现得不争不抢,随和亲切。”

“如果她听到你的评价,恐怕会吓一跳,一个刚来到这个班不久的普通同学都这样看待她,她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露馅了。”

彭凌泽将虞婉宜的反应说得很风趣,陈缘知听完,浅浅地笑了:“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的。”

“我后来发现,看一个人不应该看她说什么做什么,而应该看她得到了什么,对她得到的东西又是什么态度。”

陈缘知一开始见到虞婉宜时,也曾经以为她是一个单纯热烈,活泼可爱的女孩,她笑起来的样子让人觉得她无忧无虑。这样的女孩,一定在爱的包围里长大,从小到大都没有烦恼吧。

直到她发现,虞婉宜其实是历史类的第一名,陈缘知一向很早到校,每次她到了之后不久,虞婉宜也会来到教室,然后拿着书本去走廊上背书。上课时她也曾无意识地看向虞婉宜几次,看到的无一例外都是专注地望着黑板的眼神;

后来她又听说,虞婉宜高二时曾参加过三个大型社团,在其中一个社团担任干部的职位,也因此有很多学弟学妹会来班里找她,给她送东西,和她聊天,也有很多人追求她,但她却没有接受过其中的任何一个追求者。

但虞婉宜和朋友谈及这些时,并没有表现出困扰,而是自然而然,习以为常的神情。

“如果不是要强的人,怎么会对自己的各方面都严格要求。越是希望自己表现得完美,越是害怕不完美被暴露。因为没有人是完美的,要求自己完美无瑕,潜意识里其实是对自我的不接纳。”

彭凌泽看着陈缘知,他张了张唇,“……你说得对。”

“婉宜她喜欢被人簇拥,也喜欢被人羡慕。她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并且抛弃了过去的自己。”

陈缘知:“你为什么知道?”

彭凌泽:“因为她和我说过。”

彭凌泽和虞婉宜在上高中之前并不认识,真正开始对彼此有一些关注,也是在分科之后。

两个人都选了历史类,每次大考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偏偏两个人都是不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人,即使已经逐渐将对方视为对手,但相处时还是客客气气的。

打破僵局是在高一下学期,彭凌泽收团员档案时翻看了所有人的档案,检查缺页漏页的情况,结果发现了团员档案里贴着的虞婉宜初一时的照片。

彭凌泽看到那张照片时是愣住了的。

照片上的女孩非常胖,脸上堆满了肉,连原本的五官都很难看清,实在算不上赏心悦目。

谁能把这张照片和元培班里的虞婉宜联系起来?

彭凌泽当时在空教室里整理档案,还没反应过来,教室后门便被人猛地推开了,虞婉宜的眼里藏着很深的恐慌,她似乎是跑过来的,手臂绷直按在门板上,胸膛猛烈地起伏着,呼吸声沉重。

在看到彭凌泽手中的档案的那一刻,她脸色一变,终于卸去了一直以来的伪装,露出了原本倔犟压抑的一面。

她一字一顿地对着彭凌泽说:“把档案给我。”

在此之前,彭凌泽一直以为虞婉宜天真活泼脾气好,因为他从来没见她对谁摆过脸色,她是班里最受欢迎的女生,因为她对谁都很友善亲切。

所以看到她变脸的那一刻,他愣住了,任由虞婉宜抢走了他手中的档案。

“她把档案上贴的照片撕了,还给我的时候,那一页已经贴了一张新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