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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琅吓得失声?,“殿下??”

纪云蘅喝了药就爬回竹榻上睡了,许君赫忙活完之后进门见她睡得正熟便没?打扰,将钥匙和药放在她桌子上而后悄声?离开。

他回到行宫沐浴更衣,吩咐殷琅往纪家?传口谕,邀纪远一同游湖。

口谕传去纪家?的时候,纪昱的庶弟正在宅中作客。

先前皇太孙做东的宴席上特地?点了纪远坐在他身?边的事已经传开,加上纪昱有心宣扬,几个早已与?他分家?的弟弟纷纷提着礼赶来贺喜。

谁人不知?皇太孙是什么?人物,就算是在京城上赶着攀附的人都数不胜数,而纪远这种八品小官的儿子,能在皇太孙跟前说上一两句话?都已经是奢望,更遑论在宴席上被皇太孙点了名。

更为重要的是,太孙殿下一开始注意到纪远,竟是夸奖他腰间?的穗子好看,这话?头一扯,就落在他妹妹纪盈盈的身?上。

今年刚及笄的纪盈盈也是个美人坯子,即便面容还未长开,在同龄人中也算出挑,如今正是开始择亲的年纪。

再往后的,纪昱自己都不敢想。

正接受庶弟的吹捧时,口谕就传到宅中,纪昱欣喜若狂,赶忙让宅中下人出去寻自己那争气的嫡子。

王惠闻讯飞快赶来,确认是皇太孙传口谕邀请儿子去游湖之后,欢喜得语无伦次,再没?有平日里当纪宅主?母的那副端庄模样。

纪昱夫妇俩一时都觉得自己生了这么?争气的儿子,脸上有光,腰背都挺得比平时要直,甚至打赏了些下人,纪家?上下喜气洋洋,就差敲锣打鼓宣告着天大的喜事了。

纪昱那没?出息的庶弟见了,一边嫉妒得心梗,一边又强颜欢笑地?谄媚。

这些吹捧让纪昱极是受用,直言自己人到中年鸿运才姗姗来迟,仿佛是已经瞧见自己儿子日后青云直上的场景。

纪云蘅对纪家?的热闹和喜悦全然?不知?,她喝了药之后睡得极是安稳,出了一身?汗,再醒来时头不痛了,高热也完全消退。

这会儿脑子才像是真的清醒了,回忆起生病的时候许君赫来过?,又看了看身?上穿着的宽大衣袍,竹榻上那潮湿的腐味褪去,余下点轻浅的香气,将纪云蘅包裹起来。

她看见桌上放了一把?钥匙和一个描金小瓷瓶,瓷瓶打开之后是满当当的棕色药膏。

她动作有几分匆忙地?推开门,就见院中空空如也,给她送了药的人已经离开。

纪云蘅捏着钥匙去后院,只一眼就看见原本紧闭着的,光秃秃的朱门,此?时却挂了锁在上面,嵌在门上的孔像是粗暴打出来的,参差不齐。

她走过?去用手中的钥匙一试,锁就开了,从门环上取下,她尝试着推了一下。

这门不是实木的,并不沉重,被她这么?一推就开了。

夏风像是在门后排了很?久的队,门刚开了个缝就迫不及待灌进来,吹拂在纪云蘅的脸上,满是雨后的清新气息。

这扇门在她的用力下完全被推开了。

这也是纪云蘅在小院里生活那么?多年,头一次站在院内以完全敞开的大门的视角看外面的风景。

终究与?以前那条从门缝里透出来的些许风景,或是她钻出去之后所看见的景象不一样。

她也是今日才发现,这扇门并不宽阔,站在门内往外看,最多也就只能将横排的几棵树收入视线内,从茂盛的树叶里窥得零碎的蓝天。

就是这样一扇小门,困死了她母亲的余生,困住了她年幼的岁月。

纪云蘅往空中轻嗅,恍然?在风里闻到了自由的气味儿。

她将门又锁上,回身?打水,开始收拾屋子。

夏天炎热干燥,寝屋被雨水泡得泥泞的地?面用了半天的时间?就干了。纪云蘅将屋内被雨淋湿的东西搬出来,一一摆在院中晒,然?后去后院的井里打水烧水。

她先是给小狗洗了个澡。

小狗实在是太脏了,毛上的泥巴搓了好久才给搓下来,光是洗它就让纪云蘅满身?大汗,站起来时眼前昏花,险些摔到地?上去。

她病时没?有胃口,醒来之后就没?吃东西,又忙活了那么?久,身?体有些撑不住也是正常。

但她挨饿已成习惯,坐下来休息了片刻,又觉得身?体无事,继续忙活。

纪云蘅洗干净了小狗之后,又将自己的衣裳连带着许君赫留下的外袍一并洗了。

谁知?许君赫的衣袍金贵极了,纪云蘅洗衣裳向来是摔摔打打,拎着洗满了水的宽大衣袍还摔不动,要起身?甩在背上摔才行。

这么?气喘吁吁地?洗完,她才发现那衣袍上的丝线全炸开,金丝勾勒的图案也碎得一塌糊涂,整件衣裳都废了。

她举着衣裳看了半天,心里颇觉愧疚。

最后纪云蘅将自己从头到脚给洗了个干净,一身?污浊褪去,身?体干干爽爽,极为舒畅。

好一通忙碌过?后,刚坐下来休息片刻,六菊就来敲门送饭。

纪云蘅去门口接饭时,六菊满脸担忧,询问她为何早上和中午的饭都没?拿进去吃。

她只说身?体不适,含糊带过?,将六菊拉进了寝屋,让她帮忙上药。

药是许君赫留下的,纪云蘅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但是她猜想了一下觉得涂在鞭痕上的,因为她今日醒来的时候,闻到手背上有药膏的气味儿,红肿也消退了些许。

六菊洗净了手给她上药,说:“幸而没?有将皮给抽开,否则这大夏天的,伤口闷在衣裳里出了汗,那才真是酷刑呢!且等结痂好透了,也会留下疤痕,像大姑娘这样的伤痕涂一涂药膏,过?几天就能消退了,还不留痕迹。”

“你怎么?知?道?”纪云蘅问她。

“奴婢被卖进纪家?前,经常挨打呢,最常挨的就是鞭子了,隔着衣服抽在身?上,也能抽得皮开肉绽。”六菊说。

纪云蘅怕疼,听她描述就觉得害怕,小声?道:“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这算什么?伤心事!”六菊说:“我本不是泠州人,年幼的时候被卖到此?处,长至七岁时养父想将我卖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珠光宝气的人伢子来看我。大姑娘有所不知?,这种穿得华丽的人伢子,多半都是窑子里嬷嬷,被卖进去了才是生不如死。当时嬷嬷相中了我的脸,结果看见我身?上都是陈旧鞭伤,说什么?也不要我,我才因此?逃过?一劫。”

“泠州有律法,不准百姓将孩子卖入花楼,你应该报官抓他们。”纪云蘅说。

六菊想了想,“听那嬷嬷的口音,好像不是泠州人,不过?我也听不出是哪里的话?。”

纪云蘅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而六菊显然?是个话?多的,不多时雀跃道:“说起来,今日宅中也是喜气洋洋的,是皇太孙差人来了纪宅,邀二公子前去游湖!听其他下人说,若是皇太孙当真青睐咱们二公子,届时纪家?飞黄腾达了,必定少不了与?达官显贵来往,来求娶大姑娘的公子哥也不在少数……”

说着说着纪云蘅就听懂了,六菊的意思是,若纪远得皇太孙青眼重用,纪家?跟着发达,那么?她也能尽快摆脱这个小院,嫁去富贵人家?里。

毕竟纪昱再怎么?嫌弃她,她也是纪家?的嫡长女,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纪云蘅笑了笑,没?有应声?。

六菊将纪云蘅背上的鞭痕都抹上了药,又与?她闲聊了些话?,等纪云蘅吃完了饭后才将碗筷收拾着告退了。

纪云蘅坐在门槛处,慢悠悠地?摇着扇子看小狗吃饭,日头渐渐朝落山,院中黯淡下来后,她起身?点灯。

灯笼刚挂上就听到院中传来咣当脆响,回头一看,原来是吃得正香的像狗性情大变,将狗碗一下踢飞了,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狗碗滚出老远,里面的汤水洒了一地?。

如此?还不够,小狗骂骂咧咧,对着狗碗宣泄怒气。

“学学吃饱了?”纪云蘅走过?去,将碗捡回去放在树下,抬手想摸小狗,被小狗飞快闪开。

她习以为常,像往常一样唤小狗进屋睡觉。

原本以为这次小狗也不会搭理,却没?想到她走到门边的时候回头一看,雪白的狗崽就跟在她后面,耳朵一甩一甩的,步子优哉游哉。

纪云蘅欢喜,俯身?去抱小狗。

许君赫一时没?注意,再想闪躲已是晚了,被她一把?捞起,抱进了怀中。

他别扭地?挣扎了几下,脑袋被纪云蘅摸了一遍又一遍,马上就要发怒,忽而身?体一松,纪云蘅将它放在了竹榻上。

竹榻约莫是拖出去晒过?,已经完全干了,纪云蘅将自己洗得白白净净,脱了鞋爬上榻,床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她在许君赫的旁边侧躺下来,手里摇着扇子,一会儿给自己扇两下,一会儿给许君赫扇两下。

她睁着眼睛望着小狗,兀自出神。

许君赫对着她那双黑眸看了几下,干脆在她边上盘腿卧下来,用后背对着她,闭上眼睛假寐。

屋中闷热无比,他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过?了许久,就在许君赫都以为纪云蘅睡着了时,她突然?发出低低的呢喃,“良学明日会来吗?”

许君赫倏尔掀起眼帘,转头朝她看了一眼,却见她已经将眼睛闭上,手中的扇子也不摇了,似乎是结束了发呆开始睡觉。

许君赫明日当然?会来,先前答应她的糖葫芦,一定要买来。

谁知?隔日早晨,许君赫买来糖葫芦翻墙而进时,纪云蘅已经不在小院里,显然?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他怒摔糖葫芦,又翻墙离开。

纪云蘅确实一早就出门了。

“难道挨一顿打我就不会再出去了吗?”她挎上斜包,推开了后院的侧门,自言自语着,“才不会!”

大晏有律法,纪宅有家?规,纪云蘅也有自己制定的小院规矩。

生病之后必须去喝一碗豆花。

她一早去了楚晴的豆花店,这会儿还没?什么?客人,刚一进门她就唤道:“晴姨,佑佑来啦!”

楚晴快步从后厨出来,说道:“前天下了那么?大的雨,我就知?道你又要生病。”

纪云蘅将挎包取下来放在一旁,说道:“今日吃红豆蜜。”

楚晴来到她跟前,笑容还没?完全舒展,鼻尖稍动,讶异道:“佑佑身?上怎么?有股子药味儿?”

纪云蘅抬手闻了闻。

是有一股药味,纪云蘅临走的时候有洗了一遍手,所以味道并不浓重,只有如此?凑近的时候才能闻到。而背上的药经过?一夜早就被吸收,又有衣裳捂着,哪里能传出药味儿,纪云蘅夸赞道:“晴姨的鼻子好厉害!”

楚晴一眼就看见她手背上的伤痕,紧紧皱起眉将她的手拉过?来一看,“怎么?瞧着像是鞭伤?谁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