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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山自顾自走了,戚小秋不可能饿着自家,便只得领着杏花去取饭。

待她们回来,戚小秋在明间摆好饭,沈轻稚便叫她同自己一起吃。

同在坤和宫时相比,侍寝宫女的饭食似乎并未有什么长进。

四菜一汤并一大碗米一笼小笼包,就是她今日的全部午食。

沈轻稚同戚小秋一道一道看过去,油豆腐炒白菜火候有些老了,油豆腐泛着微焦的褐色,素炒茄子和土豆煨鸡块不功不过,只是能吃罢了。

还有一道桂花糖藕,上面一层晶晶亮亮的桂花卤子,大抵是味道最好的,瞧着也漂亮。

戚小秋舌头很毒,一筷子便唱出来:“只这一道是御膳房送来的,剩下的还是膳房的菜。”

侍寝宫女虽也担着宫女的名头,却到底是半个贵人,她们的每日饭食,尤其是中午晚上的主菜,按例都是由御膳房来送的。

但今日在春景苑的第一顿,她们的饭食就被掉了包,只有桂花糖藕是御膳房所出,还只是个冷碟。

剩下的菜能去哪里?

沈轻稚唯一蹙眉,却并未多言,只同她一起用过饭食,便歇下了。

未时正,沈轻稚便循着往日习惯醒来,戚小秋已经准备好了新衣和手笼,正等她醒来。

沈轻稚自己穿衣,笑问:“你可休息了?”

戚小秋跟杏花一起住在边上的角房,沈轻稚上午瞧过,同她在坤和宫的角房差不多大小,倒是可住。

只不过杏花那般性子,戚小秋同她一起住怕是不惯。

戚小秋听闻她关心自己,又是不自觉抿了抿嘴唇,她不惯常笑,也做不出笑意迎人的模样。

“谢姑娘关心,我歇息了的,杏花倒是未曾回。”

沈轻稚了然点头,穿好鞋袜,她让戚小秋帮她简单梳好头,因着还未侍寝,她依旧竖着垂髫髻,瞧着很是年轻灵动。

戚小秋拎起手笼,这便引着她出了门。

刚梳头时沈轻稚已经听到了外面动静,赵媛儿早她一盏茶离开,因此她并未去叫她,只是自顾自顺着侧门来到景春院中宅的后院。

戚小秋道:“每日未时正,姑娘们便要一起在后院的书房听讲,我领饭时打听过,学的是四书五经。”

沈轻稚颇有些吃惊:“四书五经?”

且不提大夏建国日短,法度混乱,大夏后宫的规制也是沈轻稚做了贵妃之后一点一点理清,才初步有了些样子。这大楚后宫专门用来训导侍寝宫女的训导课居然是四书五经,确实很让沈轻稚吃惊。

并不因为女子不能学,相反,大楚历史比大夏长数倍,有着悠久的文明,看似法理严苛,却并不苛责女子。

大楚的女子可识文断字,可以工养家,甚至可以学识遴选女官,这些都让大夏女子羡慕不已。

然而许多事并非一蹴而就,就比如说宫中宫女们,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若非实在难以生活,怕是不会入宫为婢,因此,她们不说文学有成,即便是识文断字都是不成的。

未有开蒙的姑娘们,直接便学四书五经,对于她们来说不啻于听天书。

沈轻稚从小在大夏长大,对大楚之事多只通过书本,换句话说,她对大楚的了解和印象是极为刻板的。

这几年中,她虽算是在宫中越来越好,但也只能看到长信宫这一方天地,她不知外面世界如何,不知大楚的江南水乡是什么模样,未曾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也不知高山上的霜雪是否寒冷冻人。

她能获取眼界和知识的唯有书本。

殊音阁给了她最好的机会,这几年中她只要有空就会废寝忘食,也正因此,她终于把大楚的历史都囫囵吞枣看了个遍,而中原之史只看了个皮毛而已。

但一国之大,沃野千里,一国之深,大凡一百多载光阴。

无论大夏、大楚、北齐,都有她从未见过、听过、去过之处。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这一刻,沈轻稚突然生出无限热血,她突然感谢上苍,可让她重活一世,去领略另一番人生。

似同为宫闱,却大相径庭。

戚小秋自不知这一刻沈轻稚心中如何百转千回,她倒也并未纳罕沈轻稚为何会吃惊,只是道:“姑娘一直在坤和宫伺候,没进过尚宫局,自是不知这些。”

“宫中女子,大凡成为宫妃者皆不可目不识丁,亦不可不学无术,即便只能背诵四书五经,也比文盲要好。”

沈轻稚愕然:“这是为何?”

戚小秋道:“这规矩自大楚开国便有,当年开国之初,高祖文皇后是江南樊氏千金,她认为宫中女子必要通晓礼仪,如此才可辅国训子,否则宫妃见识太短,容易误教皇子公主,引国动荡。”

“早年入宫者大凡世家千金,名门闺秀,即便再不学无术也都粗通文墨,因此宫妃入宫之初,训导课便是四书五经,后来尚宫局便把此课流传下来,侍寝宫女们也要一起学习。”

沈轻稚无声摇了摇头。

这规矩的初衷是好的,只是延续至今已有些畸变,成为了精致漂亮的摆设,中看不中用。

这些宫女大多不识字,直接便学四书五经,不仅不会让她们升起学习的兴致,反而对此越发头疼不喜。

沈轻稚如此想着,两人便来到后院明间,透过打开的隔窗,沈轻稚看到里面已有五身影。

她应该是最迟的一个。

沈轻稚却并不慌张,她快步而入,只在书房门口略停半步:“沈轻稚请见先生。”

她声音一起,里面的呼吸声便陡然一窒,沈轻稚余光撇去,只见珠帘晃动之间,是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熟悉的是赵媛儿和几年不见的李巧儿,陌生的则是王夏音和纪黎黎。

除了她们几个侍寝宫女,每个人身边还立着一名宫女,显然她们的宫女也要跟随一起听讲。

在书房正前方的书桌后,正坐着一个年逾五旬的女先生,她一头灰白长发梳得略有些凌乱,素色道袍的袖口处也略有些污渍,显得很是不修边幅。

她戴着一对琉璃镜,正眯着眼看手里捧着的书,似乎对台下坐着的侍寝宫女毫不在意。

听到沈轻稚的嗓音,她也只是百无聊赖抬抬手:“坐吧,还未到时辰。”

不到时辰便不上课,在其邋遢的外表下却很有原则,多一句话都不讲。

戚小秋掀开珠帘,请了沈轻稚款款而入,沈轻稚打眼一看,便知道窗边最晒眼的位置已经被赵媛儿坐了,给她留了一个略靠后的墙边座位。

不得不说,赵媛儿还是很懂事的。

沈轻稚也不挑,她很是悠然自得地坐了下来,然后便看到书桌上摆了一摞书。

大抵才开始学四书,因此摆的只有四书和几本字帖,瞧着很是干净整洁,应当是特地为她准备的。

沈轻稚粗粗翻了翻,边上戚小秋就从手笼中取出茶杯和笔墨,放在了沈轻稚手边。

坐在台上的女先生瞥见了她们这边的动作,不由问:“你是沈宫女?你可识字?”

沈轻稚便素手起身,行过礼后清脆答:“回禀先生,学生姓沈名轻稚,原在坤和宫殊音阁伺候。”

能给宫女们讲课的,必对宫中熟悉,不可能不知殊音阁是什么地方。

果然,那位女先生一听倒是来了兴致:“你识字就好,娘娘倒是舍得殊音阁的人,愿意送来春景苑。”

这话倒是能听出个话音来,这位女先生应当跟苏瑶华比较熟悉,大抵是她的书友。

沈轻稚冲她温婉一笑,得了她的允才复又落座。

这一问一答,旁边四人都未多言,她们似都在认真读书,心无旁骛。

沈轻稚落座之后,时辰便到了。

那位女先生坐正身体,她把有些笔墨污渍的袖子挽起来,露出细瘦的手腕。

她道:“今日有两名新学生,那我便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她如此说着话,那张慈祥的面容上带了些笑意,她的长相很特殊,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缱绻,让人瞧了便心生倾慕。

女先生落落大方:“我姓岑,供职南书馆,是南书馆的编修。”

沈轻稚心中了然,怪不得这位女先生如此大方,南书馆主持大楚出版刊印,馆长为主理,还有两名副编纂为副理,在其之下就是编修。

这个南书馆的编修官级从四品,品级相当之高。

这个品级并不意味着编修官如何位高权重,南书馆也并无实权,不管百姓事,但其品级,却是对其学识的肯定。

非政途的大儒先生们,大多都在南书馆挂一个编修。

眼前这位岑先生必定有过人之处。

沈轻稚瞥了赵媛儿一眼,见她还在愣神,便微微挪了挪脚步,几乎缓慢地从桌后起身,几不可查地引领着赵媛儿同这位先生见礼。

“轻稚见过岑先生,先生康健。”

岑先生那双明亮的眼眸透过琉璃镜看向她,只笑道:“坐吧,我们上课。”

这个特殊的学堂,学生来来去去,总是不定数,有的人读过书,有的人识过字,有的人大字不识半个,教起来其实很难。

但岑先生却并不显得如何抗拒,她很自然地取出最上面一本书,道:“今日我们继续学《论语》,昨日我们讲过不耻下问,今日要说的则是闻一知十。”

“有人还记得不耻下问的典故吗?”

她如此问着,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除了一脸窘迫的赵媛儿,其他几人显然还多少记得一些。

尤其是王夏音。沈轻稚便看到坐在窗边的一名妙龄女子举起手,她手腕上的银铃发出清脆声响,随之而来的,还有她宛若黄鹂的漂亮嗓音。

“回禀先生,学生还记得。”

她如此说着,便开始用轻灵的嗓音描述起昨日的课业内容。

沈轻稚垂下眼眸,只听她嗓音,当真是婉转动听,引人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