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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萧成煜说起贵太妃来,都是一种不想提及的口吻,今日倒是难得说了几句玩笑话。

可能他确实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值得惊诧,从小到大,贵太妃做了太多出格的事,以至于这件事对于萧成煜来说竟不值一提了。

但沈轻稚却不能笑,她知道萧成煜的心情未必有表现出来的好。

他若是想掩饰,便能喜怒不形于色,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只不过他在沈轻稚面前很少演示罢了,大抵除了贵太妃的事,其他的人事都不能引起他丝毫波动。

故而沈轻稚听到这话,也只是轻声回:“陛下莫要同臣妾玩笑。”

萧成煜轻笑出声,倒是没有再说贵太妃。

他略一思忖,便道:“你若要保这黄门,便让养好病后调来干元宫吧,干元宫的书库正巧缺个扫洗的黄门,他应当合适。”

萧成煜虽贵为天潢贵胄,却并非冷心冷情之人,他很少有高高在上的傲慢和冷肃,如今已是九五之尊,依旧心怀仁慈。

他分得清好坏,看的明人心,他很清楚此事皆因贵太妃一人而起,若那黄门有攀附权贵之心,一早就要从御膳房跳到承仁宫,哪里还会有如今这一出。

若没有张德海的于心不忍,没有沈轻稚的善良仁慈,他今日就要死在御花园了。

一条命,对于萧成煜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这事简简单单就过去,萧成煜也不再纠缠,他看沈轻稚眉宇之间仍有犹豫,便道:“怎么?你还有何担心?”

沈轻稚叹了口气:“陛下,贵太妃这事是凑巧被臣妾所知,这才化险为夷,若是以后……被外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大楚刚刚送走一位在位二十四载的先帝,如今朝堂看似稳固,却犹如飘摇在海上的船帆,飘摇不定,就怕风吹雨打。

萧成煜高高站在船舷上,一个大浪而来,他可能就要尸骨无存。

沈轻稚的眼睛一向看得很远,她的目光所示从不是宫里这一亩三分地,她看到的是外面广阔的天地。

萧成煜见她一脸认真,倒是并未觉得烦闷,他撑着手臂坐起身来,靠在方几的另一边慢慢吃茶。

“贵太妃所作所为,大抵闹不出这宫闱来,此事说大是大,说小其实也很小,即便宣扬出去,也不过就是她太过跋扈罢了,到时不过是禁足罚俸,关上了十天半月,事情便平息了。”

“早年间这事多了去了,父皇也一贯如此。”

沈轻稚:“……”

沈轻稚叹了口气:“可是陛下,贵太妃娘娘已经不是皇帝后宫嫔妃,她是皇帝的生母,身份不同了。即便贵太妃娘娘没能被封为太后,可她也是母妃,理应母仪天下的,她随意打杀宫人,嚣张跋扈,肆意妄为,有损的是陛下的清誉。”

萧成煜虽一贯不太在乎名声,到了这件事上,他也不能不在乎。

他已经不是太子了。

萧成煜把茶杯缓缓放到方几上,他其实并非觉得此事无关紧要,只是一涉及贵太妃,他就不自觉想要逃避。

这辈子,他也只逃避过这一个人。

夺嫡厮杀,朝堂风云,他从来都没有惧怕过,可面对贵太妃,他却显得毫无办法。

萧成煜垂下眼眸,勾起的唇角也垂了下去,让他身上的威仪之气去了半分,反而多了些可怜。

真难得,沈轻稚在他身上看到了可怜和无奈。

沈轻稚垂眸深思,道:“陛下,如今娘娘的身体已经安稳下来,太医也说治疗效果很好,此事陛下不好处置,倒是可以询问一下娘娘?”

沈轻稚是宫妃,她不能替陛下处理母子之间的事,但太后也是皇帝陛下的母亲,她是可以出面的。

“这么小的事,如今也已经了结,再拿去打扰母后的养病,怕是不妥。”

萧成煜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沈轻稚却不绝如此。

她笑着看向萧成煜,目光笃定,显得胸有成竹。

“陛下,太后娘娘虽因身体不能全理宫事,需要有几位妃娘娘协同理事,但宫里的事物,无论大小娘娘其实都是胸有成竹的,”沈轻稚轻声细语,“陛下,我曾在坤和宫里侍奉多年,虽不能说是了解太后娘娘,却也大概知道她的性子。本来因为身体,不能在宫里维持前朝后宫的稳定,娘娘心里已经有些愧疚,如今陛下遇到事请,也不肯同她商议,只怕娘娘会越发伤怀了。”

萧成煜微微一愣,他总是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如今都当了皇帝,若是一出事还要去求助母亲,实在很不像样子。

他从未仔细想过,其实母亲也需要他的这份“依赖”。

萧成煜重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目光就落在沈轻稚洁白柔美的面容上。

人们总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但沈轻稚却是从里到外都很美,不仅拥有一张倾倒众生的皮相,也拥有一颗琉璃般的心肠。

今日这事,旁人遇到或许都不会管,但她却把事情平平淡淡处理干净,从头到尾都没同贵太妃起冲突。

甚至在事情最初就意识到了其严重,下午便禀明到皇帝面前。

这份聪慧和勇气,旁人是没有的。

萧成煜□□片刻,却问:“当真不会打扰母后的养病吗?”

萧成煜难得在一件事上犹犹豫豫,沈轻稚此时才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伸出手,握了握萧成煜的手,在他温热的手心里轻轻挠了一下。

“陛下,太后是您的母亲,”沈轻稚道,“母亲都会关心孩子,不想让孩子吃苦。”

“替您操心,她甘之如饴。”

萧成煜长叹一声,他垂下眼眸,让自己浓厚的睫毛盖住了眼眸里的复杂神色,最终还是道:“好,就听你的。”

沈轻稚展颜一笑。

她这话并非是让萧成煜伤感,她只是告诉她,他可能同贵太妃没什么母子亲缘,但他依旧有爱他的母亲。

人这一辈子,从来都不能贪心,有一个母亲就足够了。

萧成煜也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他深吸口气,把那些复杂情绪都压在心底,然后才道:“储秀宫的事,你可知道了?”

沈轻稚笑道:“自是知道了,陛下办事也从没瞒过臣妾。”

萧成煜点点头,说起纳新妃的事,甚至还不如刚才那件贵太妃的事让他心绪起伏。

他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个精力旺盛的年轻男子。

他只是对沈轻稚道:“近来朝中张家的气焰落了下来,蒋家又有些嚣张,淑母妃的提醒很是及时,如此一来,朕便知道要如何做了。”

“此事关乎前朝稳固,故而朕已问过母后,母后同朕一起列了名单。”

萧成煜一摆手,年九福便取来一封折子,上前呈给沈轻稚。

沈轻稚随手打开,就看到里面列了三个人的名字。

一个江南首富家的姑娘,一个两江最大书院万青书院山长的长女,最后一位则是平湖王氏的女儿。

这一名单一出,沈轻稚心里立即有了成算。

她抬起头看向萧成煜:“陛下……可是想动幽云三州?”

萧成煜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最先想到的是这个,难免有些吃惊,他猛地看向沈轻稚,只一眼就知道她已经把这份名单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为何,萧成煜有些高兴。

他脸上再度浮现起笑容来,看着沈轻稚道:“昭仪娘娘可真是聪慧,朕原本还想好要如何解释,你就已经全都明白了。”

沈轻稚挑了挑眉眼,桃花眼里有着狡黠和得意。

“陛下,臣妾这么快猜中,可有奖赏?”

萧成煜倏然一笑:“有,自然是有的,最近昭仪娘娘颇为辛苦,朕都看在眼中,定是有奖赏。”

沈轻稚往前一倾身,身上的四合香便洋洋洒洒落到萧成煜的鼻尖。

“这奖赏什么时候给?”沈轻稚盯着他的眼睛问。

萧成煜也不闪躲,任凭她端详自己,只说:“昭仪娘娘莫要急,中秋时候这奖赏就见分晓。”

“好,陛下金口玉言,那臣妾便好好等着。”沈轻稚眉目弯弯,笑得甜美。

萧成煜伸手顺了顺她耳边的碎发,问:“你是如何猜到的?”

沈轻稚便道:“原在坤和宫时,娘娘还特地让臣妾给她读过贤妃传,大楚至今一百四十八载,宫中妃嫔出身千奇百怪,但每当要有战事,大多都有富豪商贾家的姑娘入宫。”

“毕竟,打仗要人也要钱,没有军饷,将士们拿什么保家卫国?”

“另外,此番选中的山长长女,也代表着陛下不肯恢复九品中正制的坚定,同早就放下矜贵身份,靠科举在朝堂创下一片天地的王氏一起,给了那些门阀贵族一个明白的警告。”

总有人说,后宫不过是皇帝的后花园,娘娘们只要能博的恩宠,就能有无上荣耀。

但后宫跟前朝其实并无区别,后宫的任何动向,都是前朝政治斗争的缩影,你方唱罢我登场,风水轮流转。

能一直稳在后宫的,前朝家族无一例外都是坚定的保皇党。

蒋氏闹了这么一出大戏,同苏氏以及皇帝都闹了一场,她们的手虽然只伸向了沈轻稚,但背后的阴谋却一目了然。

萧成煜不会允许蒋氏这么一家独大,既然蒋氏自忖高贵,自忖是几百年的门阀世家,那就再来一个门阀世家的女儿,让她们也明白明白,在萧成煜做太子时苏瑶华的低头,只是一时的,蒋氏已经连续两代都有宫妃,就不可能走上更高位,也不可能再有下一代。

甚至那些暗地里想要拥立顺郡王,想要博得一个从龙之功的二心臣来说,这也是一个明白的态度。

萧成煜绝对不可能让顺郡王有任何篡位的机会,他也不会给蒋家这个权利。

这份名单别看只有短短三页,沈轻稚相信,在它宣召出去之后,能让很多人辗转反思,夜不能寐。

沈轻稚挑眉看向萧成煜,见他也目光炯炯看向自己,不由同他相视一笑。

德太妃一定会气疯了,这可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

萧成煜今日显然还是很忙,秋日到了丰收继姐,全国各地都开始秋收,骤雨疾风、干旱少雨,都会影响每年的秋收。

从各州县发来的邸报堆积在萧成煜的案头,即便每日都要看上四个时辰,萧成煜也还是看不完。

这还是经由文渊阁分拣批条过的,报喜报忧分两盒,萧成煜看起来还能快一些。

沈轻稚见萧成煜歇了一会儿就回到了书房,想了想便也跟了过来:“陛下,若无它事,臣妾告退。”

萧成煜捏着朱笔的手顿了顿,他抬头看了一眼沙漏刻钟,见此时已经快要到酉时,想了想便道:“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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