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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怜雪顺着沈如意的手指往前看去,便看到在灯山与宣德楼之间的空地上,摆满了荆棘,荆棘两侧立有数十丈高的竹竿,竹竿之上,是衣带飘飘的纸做百戏人物。

这些人物迎风而摆,恰似仙人也。

沈怜雪原来只带她远远从御街口瞧过一次,她那时惧怕人群,不敢往里挤,因此沈如意其实也只能看到高大灯山的远景。

往年时候,从来瞧不真切。

倒是现在,就在灯山左近,他们能把所有的仪式都看见。

裴少卿给堂妹解释:“那块被荆棘围住的空地叫棘盆,空地上还有乐人做乐杂戏,你且仔细听,是否能听到欢快之曲。”

沈如意竖了竖耳朵,仔细听来,确实有隐约乐声传来。

无奈此时御街人太多,声音嘈杂,沈如意只能囫囵吞枣听个大概。

即便如此,她也惊呼:“好厉害,好热闹。”

裴少卿看她高兴,自己也跟着心潮澎湃起来。

这些景色,他每年都要看,早就没了新鲜气,但陪着小堂妹,却也能被她喜悦的声音感染,自己的心也能重新复活起来。

裴少卿道:“快看团团,那是奶奶和二叔。”

平日里裴少卿都是叫赵令妧祖母的,只是沈如意一口一个奶奶,叫得裴少卿也不自觉跟她一起喊起来。

沈如意努力往宣德楼上望过去,先看到的依旧是官家所在的御座彩棚,彩棚两侧有手执黄盖掌扇的禁军御龙直士兵,正列队肃立。

再边上的彩棚里,则是大宋如今的达官显贵们。

裴明昉此时身穿绛色袍,上戴方心曲领,里穿中单环佩,脚踩云头履鞋,手执象牙笏板。

他端正坐在彩棚内,头上的九梁冠高耸挺拔,衬托得他异常高大。

即便离得很远,即便根本看不清面容,但沈如意就是一眼看到了父亲。

沈如意惊呼:“哇,爹爹穿的官服哦,好……好好看?”

她因看到了父亲如此庄严打扮,显得异常兴奋:“娘亲,爹爹好好看哦。”

沈怜雪也往那边看过去,她微微眯起眼睛,努力看清裴明昉所在之处,片刻之后,她轻声道:“嗯,挺好看的。”

平日里的裴明昉衣着简朴,他素来喜欢青蓝之淡色,也从不做奢华打扮,今日的官服已是他穿过最华丽之衣裳,尤其是那一顶九梁冠,把他的宰执之气尽显出来。

重新回到朝堂之上的裴明昉,脸上再无平日里面对沈怜雪母女的温和放松,他微微绷着那张俊脸,身边的人同他说话,他也是肃着脸回答,脸上从未有过丝毫波动。

沈怜雪看着那遥远得几乎看不太清楚的身影,耳边是女儿欢快的话:“爹爹好厉害,爹爹坐在第一排。”

作为一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小孩子,沈如意有着最简单的评判标准,能坐得离官家最近,看灯山最清楚,就意味着厉害。

沈怜雪目光微凝,她突然意识到,这一日的喧闹中,并未有闻名天下的尤宰执的身影。

裴明昉坐在门下侍郎,应为同平章事之副职,他是最年轻的宰执,上面还有四位前辈。

而今日,出现在宣德楼上的宰执却只他一人。

沈怜雪并不知政事堂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此行是否平安无事,但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和不安的。

这种不安,可能是源自于对女儿父亲的关怀。

裴少卿在自家人面前从来都是玩世不恭的,但他同自己的父亲不同,倒是多肖似叔叔。

他心思敏感而敏锐,眼睛看人极准,此时瞥见沈怜雪微微蹙起眉头,沉思片刻,这才开口。

“雪婶,其余宰执年纪都大了,今日还有政事,自然由二叔陪同官家,无碍的。”

他虽意外沈怜雪之敏锐,却也坦诚地安慰她。

“往年,也不是没有过。”裴少卿淡笑道。

只是他那笑容里,多了些许嘲讽:“官家身体不丰,他们大抵要多为大宋分忧操劳,也很辛苦了。”

沈怜雪听懂了裴少卿的话中深意,便冲他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小公子。”

裴少卿咧嘴一笑,面容英俊而又开朗,身上有着少年人的朝气蓬勃。

“雪婶,我是晚辈,您叫我少卿便你是了,”他玩笑道,“若是奶奶听到您叫我小公子,回去要甩鞭子的。”

沈怜雪不由笑出声:“好的少卿。”

裴少卿这才松了口气,他道:“雪婶,团团,奶奶在那边。”

在官家御座的另一侧,是另一处彩棚。

这边坐的似乎都是皇亲国戚,一个个身穿宗室吉服,显得越发体面而庄重。

沈如意注意到,自己的奶奶竟然不是坐在第一位。

“大哥哥,那个老奶奶是谁啊?”

在赵令妧身边,是以为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她身穿真红礼衣,头戴九株花钗冠,满头白发在阳光下,发着柔和的银光。

沈如意头一次见这位老奶奶,她瞧着约莫已经过了花甲之年,比赵令妧还要大上十来岁的样子。

裴少卿便给母女两个介绍:“这位是先礼王妃,礼王殿下是奶奶的叔叔,这位礼王妃便也是奶奶的婶娘,且是官家的叔祖母。”

沈如意张大嘴:“哇,老奶奶辈分好高啊,那不是团团的太奶奶了?”

裴少卿笑道:“正是。”

因为离得实在不近,人也看不太清楚,更何况官家一只坐在帐幔之后,让人看不清面容,只隐约有个红色影子在那。

沈如意看了一会儿,便不再往宣德楼看去,只跟着母亲看楼下的各色表演。

约莫过了两刻,宣德楼前的礼乐越发喧嚣起来。

沈如意才看过去,只看宣德楼上文武百官、皇权贵胄全都起身,恭送被软轿抬走的官家。

待到官家一走,赵令妧和裴明昉的身影立即便消失了。

裴少卿往城楼上看一眼,立即拍了一下额头:“哎呀,之前奶奶从金玉楼给雪婶和团团订了新头面,还让我带两位过去取了,刚看热闹太高兴,我给忘了。”

“奶奶跟二叔一回儿才能回来,不如咱们先去?”

沈如意道:“好呀。”

沈怜雪虽并非矫情之人,可赵令妧如此破费,她也很是不好意思,闻言便道:“只取团团的吧,我的就不用了,怎么好让公主一直为我操心。”

裴少卿倒是很会说话:“雪婶,对于奶奶来说,您跟团团都是一样的,都是她喜爱的晚辈,她老人家就是喜欢采买,自己用不上就给儿孙晚辈,送不出去才难过。”

裴少卿委委屈屈:“您不想让奶奶难过吧?”

沈怜雪:“……”

沈怜雪心中叹气,倒是对裴少卿说:“那便先行谢过殿下了。”

“我在此处等候他们,少卿你带着团团去吧,团团,要听哥哥的话哦,不可以欺负哥哥。”

沈如意:“……”

沈如意气鼓了脸:“我怎么会欺负哥哥,我最可爱了!”

沈如意从软塌上蹦下来,也不用人伺候,自己披上小斗篷,然后就叫:“大哥哥,咱们快去,回来还要吃饭的,我饿了。”

裴少卿手忙脚乱穿上斗篷,过来想要抱起她,低头同小堂妹对视片刻,两个人都叹了口气。

“算了。”

“不行。”

沈如意一听他说算了,就咧嘴笑起来:“大哥哥抱不动我的,我们走着去吧。”

彩云陪着沈怜雪等在了雅室里,而裴少卿则带着自己亲随,伺候着自己的小堂妹出了白矾楼。

金玉楼就在白矾楼对面,他们一路穿过嬉闹的人群,沈如意也没有乱跑,一路都紧紧牵着哥哥的手,很是乖巧。

待裴少卿满头大汗领着堂妹来到对面金玉楼前,这才长舒口气:“那么多人,我都怕人家挤到你。”

沈如意拍了拍他的手臂:“不会的,我有两个护卫,不怕人挤到我。”

这鬼灵精小丫头,裴少卿摇了摇头,领着她进入金玉楼。

他一进去,金玉楼的中年管事便迎上前来:“哎呦,这不是裴小少爷,怎么今日有空来?”

裴少卿道:“之前祖母订了头面,让我来取。”

他低头拍了拍堂妹的手,道:“你不要乱跑哦,就在这里看看,若是哪个喜欢,直接让小二给你取,回来我一起结账。”

他如此说着,让掌柜领他去取货,而他的亲随裴劲则尽职尽责跟在沈如意身边,先领她去看小孩子更喜欢的粉嫩珠花。

今日御街上人头攒动,这家店铺倒是冷冷清清,除了他们这一家客人,似乎就没有别的客人了。

沈如意一路进了里面的小隔间,在柜台前挨个看过去。

小隔间里也正有个年轻管事,正在那有一搭没一搭打瞌睡,抬头见了沈如意,目光在她稚嫩而陌生的面容上轻轻扫过,便又闭上眼睛,不再招呼。

沈如意也不在意,她一边看,一边跟裴劲说话,问他好不好看。

裴劲刚二十岁,哪里知道这些好不好看,但小小姐一问,他就知道要立即点头,说:“好看。”

正在两个人说得高兴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你们金玉楼怎么回事?本小姐今日不是包场了吗?哪里来的穷孩子在这里污了我的眼睛?”

沈如意好奇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袄裙的年轻女子沉着脸往隔间里走。

她看向她的目光,带了些趾高气昂。

“啧啧啧,也不知谁家的孩子,这么不懂规矩。”她拿帕子捂住口鼻,似乎沈如意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一般。

沈如意眨了眨眼睛,她从袖中也摸出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啊,我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