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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四娘就这么被人拖拽着,蹒跚地跟在队伍后面,一路往汴京外城西门行去。

在柳四娘一步一步离开汴京时,香莲巷的沈家也遇到了难事。

一群五大三粗的闲汉围堵在沈家前门后门,就那么耀武扬威地吆喝着,让他们家的东家赶紧出来见客。

自从柳四娘入了大狱,而沈雨灵又进入了靖王府,沈家就成了一盘散沙,如今是沈六在操持家事。

但这么多年来,沈家都是嫡系正宗在操持生意之事,其余沈家旁系都是零零散散做些并不太重要的差事,从未担此重任。

沈六是沈文礼的同辈,同沈文礼关系还算不错,在沈家的香水行中也算能混个管事当差,对沈家的生意多少有些了解。

如今沈家出了这样大事,众人皆想争夺家主之位,然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不知香水行如何行事营生,最后还是只能让多少能办事的沈六出面,做了这个临时的家主。

沈六胆子小,遇事总是犹豫不决,他只让各家掌柜管事按原来的章程办事,一点都不敢变动。

如此倒也勉力维持了一月有余。

就在他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继续维持沈家的红火时,这一群人就突然出现了。

围堵在沈家门口的闲汉并不在少数,他们满脸凶恶,身上有着浓厚的煞气,最前面的中年管事倒是瞧着很是文雅,但他一直耷拉着三角眼,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待得门房进去通传一声,沈家的几个叔伯把沈六推举出来,推着他哆哆嗦嗦来到大门口时,外面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那三角眼中年管事就淡淡站在那,看都不看瑟缩的沈六。

沈六面色煞白,他嘴唇都哆嗦起来,说话还带着颤音。

“您是,您是哪里的?咱们沈家出了什么事?我也是临时接手,以前的事全不知情。”

他结结巴巴说完,就搓着手站在那,一声都不敢坑。

他已出现,那些壮汉都不叫喊了,只围在管事身边,等他定夺。

三角眼管事这才抬头,轻蔑地看了一眼瑟缩的沈六。

“你是东家?”他问。

沈六立即摇头:“我不是。”

他身边的几个旁系推了他一把,对三角眼管事道:“他是,他现在就是沈家的家主。”

那三角眼管事根本不搭理他们之间的官司,只从怀中取出一份契,随手抖了抖,在沈六面前比划了一下。

“这是你们家的掌柜,同我们签的贷契,第一个月已经过了十来天,我们是上门收钱的。”

那三角眼管事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借钱还账,天经地义,你说对不对,沈老板?”

这一回,不仅沈六面色惨白,就连他身后的其余旁支也都吓得面无人色。

沈六这会儿知道是什么事,竟是慢慢清醒过来,他伸出手,想要看那份信契,就被那三角眼管事收回了手。

“这一份是我们家存留,你们家的那一份,你们的东家已经带走。”

“你们当时同我们家接了四千两银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上个月要还二百四十贯,这个月也是如此。”

他如此说着,声音越发平和,似乎很是客气:”既然我们来都来了,那你们便把两个月的本金并月息一起还清吧。”

三角眼管事咧嘴一笑:“如此可好?”

这一下,沈家人全都震惊了。

他们瑟缩着,惊惧着,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刚才还在推搡沈六的那几个旁支此刻也不敢多吭一声,他们都仰着头看向了沈六,似乎就等他拿主意。

沈六这个临时东家还没当过瘾,过手的银子还没数够,就立即遇到这样的祸事,此刻他的面色别提多衰败了。

但即便如此,面对那么多壮汉虎视眈眈,面对对方那个管事阴森的面容,沈六都不敢说出不认贷契的事。

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哆嗦上前两步,问:“这位管事,不如您先进来等,我们去询一下之前东家的信契,若是寻到,我们会想尽办法还钱,如此可行?”

那三角眼管事道:“不可。”

他道:“唉,我们从过来到现在,已经等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过去,你们就说这样的话?”

“很没有信义啊,沈老板。”

他道:“哦,我也听说了你们家的故事,不如这样,我和我的兄弟们都进去,一起在你家里等,你看如何?”

“若是你不认,亦或者那份信契找不着了,也好说的,”他很和善地说,“我们可以自己在你家清算,直到把所有的借款都清算清楚为之。”

沈六被他的气势震慑,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迷迷糊糊把这群穷凶极恶的人放进了自己家中。

然而沈家这么多人,却无人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柳四娘若真的同这家借了四千两银子,那解出来的银子又在哪里?

不过,毕竟他们并未真正参与沈家香水行的营生,确实也无从得知这四千两银子的用处,如此忽视过去,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引狼入室,让这么多壮汉进入沈家,就是他们的错误了。

也不过两刻工夫,沈六跟一众沈家人确实在柳四娘的书房里翻到了另一份信契。

信契明明白白,是以沈家香水行的名义同胡家借钱,总计为四千两。

看到这份信契,沈家所有人的心都坠入深渊。

他们以为的花团锦簇,以为的蒸蒸日上,以为的飞黄腾达都是笑话。

转眼之间,沈家就背上了巨债。

但沈家哪里有那么多银子来还?即便一月二百八十两的本金月息,他们似乎也拿不出来。

账面上的银钱连一百两都无。

钱都去了哪里?柳四娘这个贱人又贪了多少?

沈家的旁支咬牙切齿,原来他们围绕在柳四娘身边,吹捧她,奉承她,把她当成能生金蛋的当家主母,却未曾想,她才是败家的祸根。

沈家众人都傻了,一个个呆坐在书房里,已经不知道要如何行事。

外面的前堂内,上门要账的管事自然不会等他们那么久。

两刻一过,他就是直接带人重进后宅,挨门挨户闯入搜刮。

此刻的主院正房里,沈文礼已经高烧不退,他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口里干得几乎要冒火。

他已经几日水米未进,那个原来伺候他的小厮不知道去了哪里,根本就没人管他。

他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那些脏污布满床铺,自己就躺在发烂发臭的床铺上,苟延残喘年最后一口气。

他都熬了这么多年,他不想死。

沈文礼努力张大嘴,使劲喘着气,钻入鼻尖的只有他自己身上挥散不去的臭气,令人几乎作恶。

待到今日,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死去。

他甚至连气都要喘不出来了。

沈文礼硬生生熬了三天,终于,他熬不下去了。

活着有什么好?

不过跟个废人一样,被柳四娘像狗一样养着,心情好时过来看看他的惨状,让她可以更高兴。

真没意思啊。

沈文礼缓缓合上双眼,人人都说临死之前,每个人都能回忆起过往最在乎的事。

一生如同走马灯,在浑浊的眼前一一浮现。

但没有。

沈文礼濒死之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回忆不上,一生里做了那么多事,却没有一件会浮现在他眼前。

哪里有什么走马灯?

沈文礼闭上眼眸,气息逐渐衰弱,瘦弱的胸膛也不再起伏。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踢踢踏踏,乱成一团。

沈文礼猛地睁大双眼,那种不想死的劲头重新浮现在他脑海中,令他身上涌起最后的力气。

那是濒死挣扎,也是回光返照,总之,沈文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是往床边挪了一下。

一下,两下,他赤红着双眼,用尽浑身力气,终于挪动到了床边。

就要成功了,他马上就能喊来人。

他死不了了。

沈文礼满心激动,他高兴地又挪了一下,在他想要张嘴喊人的时候,突然失去了控制。

他半边身子已经挂在床边,这一个激灵便整个人栽倒而出,如同案板上的鱼,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一扭,一晃。

只听噗通一声,他一头栽倒在地上,脖颈处发出咔嚓的脆响,脖子直接折成了两节。

他人生里发出的最后一声,就是脖子折断的痛呼。

“啊。”

一刻之后,那三角眼管事领着手下人进了主院,他们搜刮一通,把值钱之物都仔细收拾起来,然后就来到了二楼正房。

刚一进去,就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

他让手下人进去查看,不一会儿,就听到他们在里面喊:“这里死了个老头,啧啧,好脏啊,真晦气。”

三角眼管事冷笑一声:“这沈家也是,死了人都没人管,好了,不管他,不值一提。”

在沈文礼孤独地死去时,柳四娘蹒跚着离开了汴京城。

他们当年满怀希望而来,在这座繁华的汴京中谋生,靠着机关算尽,有了后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