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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遇到傻狗之前, 邬声的人生是被人厌恶、被人排挤、被人掠夺。

没有谁生下来就会认命的,但十八年的时光,足够邬声接受现实。

这世界就是这样, 不会变的, 活下去就很好了。

他离群索居,每天除了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样维持生计, 其他的事一概不想。很多时候,几个月都不会和人说话。比起人, 状态更像一只居住在丛林里的野兽。

野兽都可能有伴儿,邬声总是一个人。

他掌握了自己这种被同族不容的人在万花国的生存之道, 他只需要居住在族群的边缘,不和族群产生太强的联系,只在必要时,交换一些物资。

交换物资的过程有多艰难暂且不提,这过程中邬声也认识了一些人,但都不是朋友。这些人也许这次会因为有利可图,会去帮他倒卖一些东西, 下一次就会因为他人许之重利,转过头来, 帮人要他的命。和他们打交道时, 邬声充满防备。

他从来没想过, 自己能有一个朋友。哪怕对方只陪伴了他短短十一个月, 这十一个月也足以改变许多。

捡到傻狗前一晚,是万花国的青招节。

青招节是万花国除了春节以外最盛大的节日,这一晚人人都要戴上面具或者幂篱, 逛街猜谜赏月。

每年的青招节,邬声都会下山, 混进人流当中,有了幂篱的遮挡,无人知他容颜丑陋,他终于在人群中获得了任意行动的自由,这一年也不例外。

那一夜,他第一次尝到被人追捧的滋味,他帮财主家的孩子誊抄书籍时,背过了所有的诗句,没有一条对联能难得住他。

这是纵情恣意的一夜,也是纸醉金迷的一夜,有人千金一掷,只为求邬声一句诗句,这让邬声有些飘飘然。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认可,既然他们认可他的才华,那等他揭下面具将脸露出,也许他们依旧会把他当朋友。

可等到太阳升起,夜里那些与他把酒言欢的那些人却纷纷露出恐惧厌恶的表情。

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那一刻,邬声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

一个时辰之后,他在乱棍之下,救下傻狗。

那之后,邬声度过了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十一个月。

他依旧被厌恶、被排挤、被掠夺,但因为有了一个珍贵的朋友,身上的戾气好像逐渐变少了。

像一株在阴暗角落里苟且偷生的植物,本该以枯萎的姿态活下去,却因为光的闯入,第一次学会发芽抽条。

邬声曾经很抗拒这个过程,后来又怀念这个过程。

如果没有那十一月,刚到蓝星的他面对着更友好的蓝星居民,一定无所适从,甚至可能直接当成敌人对待,不知道得惹出多少麻烦。

也不会和小茂好好交流,不会和谢知斐坐在这里,成为朋友。

邬声道:“谢老师说的话我都记下来了,您真的很贴心。”

得到这样的评价,谢知斐谈不上开心也谈不上不开心,只是先纠正了邬声话里的一个说法:“别再叫‘您’了,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您”来“您”去的,谢知斐总担心邬声叫着叫着,潜意识里会觉得他老了。

“那叫什么?哥?”

谢知斐:“……”

谢知斐深吸了一口气,踩在油门上的脚差点踩下去,索性及时反应过来,悬崖勒马。

对谢知斐来说,完全抛掉“傻狗”这个身份,重新以“谢知斐”这个身份认识邬声,并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是忘掉在万花国发生的一切。

他曾经和邬声肌肤相亲,该看过的都看过,夜里也曾经滚进一个被窝——邬声在这一方面防备心极低,谢知斐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发现这一点只会加以利用。

这些事,谢知斐从来没有后悔过。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再重来一次,该做的还是会做,只是后果也得承担着。

他以为自己和邬声会在一起是水到渠成,毕竟在万花国里,邬声除了选他,也不能去选别人,想选别人他也不让,可他没料到,自己会突然穿回蓝星。

脑海里的这些记忆并没有因为五年的时光而褪色,反倒因为五年间频繁的回想更加清晰。

这给现在的谢知斐在邬声面前刻意扮演一个公司前辈、扮演一个友善的朋友提高了不少难度。

听着邬声的那声哥,谢知斐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撇开眼不去看邬声,对邬声说道:“正常叫‘你’就好。”

现在先别叫什么哥哥。

他演技再好也是人,也会有演砸的时候。

之后这一路,谢知斐都不太敢看邬声。

等到了知言娱乐的演练室,他和邬声一起,简单将邬声明天要演的戏排练了两遍。

谢知斐给到邬声的练习方法非常简单粗暴。

他不指望邬声能在一时半会之内就将观念转变过来,不强求邬声能够完全理解沈惊淙这个人物的行事逻辑。

实际上哪怕邬声只是站在那语气苍白地念几句台词,容貌足够掩盖所有演技上的不足。

但谢知斐知道邬声不止能做到这些,而他需要做的只是要先向邬声表演一遍。

哪怕邬声不能理解沈惊淙这个人物的行事逻辑,以他那超强的学习能力和模仿能力,能模仿他就够了。

他和邬声在一起生活了十一个月,他很了解邬声的优点。

邬声并不知道谢知斐先演一遍是为了给他做示范,但他确实因此学到了不少东西。

谢知斐眼角眉梢里的表情转换得很快,从高高在上的不屑,到含着愠怒与嘲讽的轻笑,再到嘴巴上怅惘叹着气、眼里却是威胁的凉意……这些表情,之前从来没有出现在邬声的脸上过,邬声在万花国的大多数时间总是冷着一张脸,毕竟他也不经常和人聊天互动,谢知斐每一个表情都值得邬声放在心里好好琢磨。

只是,谢知斐有几个短暂的表情瞬间,让邬声心里面那种熟悉感变得更强了。

邬声觉得,谢知斐和傻狗好像长了一双很像的眼睛,至少长了对相似的瞳仁,连瞳色都一致,只是谢知斐的眼睛目光要沉稳安静得多,可当谢知斐刚刚向他表演不屑与嘲讽时,那种对命运置之不理的轻狂与傻狗简直如出一辙。

邬声忽然有些发怔,谢知斐打断了他的出神:“你来试试吧。”

邬声回神。

他清了清嗓子:“听说……你是萧和光的朋友?”

说这句话时,沈惊淙的语气是不屑的。

他见识到了自己弟弟的朋友究竟是什么人,装得人模狗样,实际上草包一个,见到他就打怵,怂货。

说着话的同时,邬声抬眼掠过谢知斐——他们早就说好的,在排练时,谢知斐要帮忙演对手戏。

邬声语气不屑,眼里也多了点高傲,但和谢知斐表现出的高傲不屑不同,他那闲闲瞥过去的一眼,目光里像是有小钩子,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勾得谢知斐心里发痒发毛。

他想起来自己在万花国最初遇到邬声时,在最一开始邬声生气喊他“傻狗”时,他与此刻也是一样的心情。

那时候他就在想,救他的人怎么这么坏的脾气。

真让人想占为己有。

救他、坏脾气都与他想将他占为己有之间毫无因果关系,但他就是想占为己有。

谢知斐用强壮镇定的声音接道:“是,我是他的朋友。”

“那你可知道要怎样与他当朋友?”

“我该教一教你,怎样才算当朋友。”

邬声将台词念完,立马从表演状态里脱离出来,问谢知斐:“谢老师,我刚刚表现得怎么样?”

“很好。”谢知斐却一副还在戏中的样子,他的喉咙有些干涩,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掌声。

演练室的门被人推开,邬声抬眼望去,见是成邵宁和另外一个陌生的女性一起从外面一起走进来。

“你们在这里排戏吗?”成邵宁说,“刚刚我和我经纪人在外面听到你们的声音了,邬声,台词说的好棒!”

邬声道:“真的吗?”

“我成邵宁从来不说假话。”成邵宁说着看向谢知斐,悄声问道,“《与君》的剧本你真的接了?什么角色?”

“和他搭档的角色。”谢知斐看向邬声。

“怪不得会在公司见到你。”成邵宁道,“因为要陪声声排练,所以才选择在公司这边吧?诶,以后你们再排练能提前通知我一声吗?我想来观摩观摩。”

成邵宁记得谢知斐之前并不喜欢到知言娱乐来,要么窝在他在湖边的小木屋里,要么去马场骑马,要么就是去参加一些一旦出事就一定能减少地球人口负荷的极限运动,他还从来没在知言娱乐这碰到过谢知斐。

声声……谢知斐闻言眉头便皱了起来。

成邵宁看到谢知斐这种表情,就知道此事求他没戏,他立马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邬声,“声声,你能通知我吗?我想来观摩观摩,学习学习。”

成邵宁这种心境邬声十分能共情,但邬声实在是不太清楚蓝星的人情世故方面,他就看向谢知斐。

“观摩这个没有用处。”谢知斐道,“而且声声和我之后不一定在这里排练。”

声声……这次换邬声诧异看向谢知斐,声声这个称呼对他来说也有些过分亲昵了。

成邵宁:“那去哪儿排练?”

谢知斐道:“没定。”

“那好吧。”成邵宁颇觉扫兴,一转眼瞄到邬声的剧本,成邵宁又提起几分兴趣来,“对了,听说剧里有个角色重新招演员了,你们说,我能不能去试镜?我看了拍摄时间表,到时候我在天极诡事录的戏已经拍完了,不会轧戏。”

“那就行。”

邬声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聊天,忽然之间就比较出了谢知斐对他和对成邵宁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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