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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府客院内

林兰意刚回到屋里, 进门便立即有嬷嬷捧了一盏热茶递过来,她接过去,小口喝了一口, 垂着眼, 若有所思想着事。

嬷嬷在一边小心翼翼问,“姑娘, 你方才去见侯夫人,侯夫人可说了什么了?”

林兰意回过神, 摇摇头, 道, “没说什么, 姑母问我吃穿可还习惯,又问了爹娘弟妹的情况。”

林兰意的父亲, 同侯夫人是隔房的兄妹,她父亲这些年一直在湖州为官,她很小便随父母亲去了湖州, 在家排行第四,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姑娘。

当初侯夫人写信去湖州, 信里信外是想亲上加亲的意思, 家中父母自是喜出望外, 眼巴巴便叫林兰意来京城了, 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她, 要想法子当了世子妃, 日后好提拔兄弟姊妹。

林兰意自己倒不反感嫁到姑母家, 她小时候来过侯府做客,姑母待她很和气,在她已经逐渐模糊的记忆里, 世子表哥很疼爱元娘表妹。

能疼爱幼妹的人,应当总不会是个太坏的人。

来了后,林兰意发现,自己倒是没猜错,表哥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夫婿,一路上待她十分照顾,却并未仗着两家要结亲的关系,对她动手动脚或是言语调侃。

无论行动上,还是言辞上,表哥都是个难得的君子。

林兰意当时便想,纵使姑母在信里说了,表哥有个通房,她也不在意,她是正房,自然不会同通房争风吃醋。

就这般,她千里迢迢来了京城,然后便傻眼了,表哥那位通房病死了。

这几日,林兰意闭门不出,还是迫不得已到了日子,才去同姑母请安了。

思及此,林兰意不由得想起方才姑母的话。

姑母握着她的手,一再叮嘱,“你若无事,便去找你表哥,说说话也是好的。”

林兰意当时应下了,回来后,便觉得很是尴尬,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日日去寻表哥。

但姑母那边又是一再叮嘱,林兰意坐了坐,终于还是站起了身,带上嬷嬷,朝世安院去了。

她到世安院的时候,李玄正要出门,见了她,便停了步子,远远站着,客客气气问她,“表妹有什么事?”

林兰意面红耳赤,总觉得连世安院的丫鬟都在看自己笑话,硬着头皮道,“表哥,我想出府逛一逛,不知道方不方便。”

李玄颔首,林兰意以为他答应下来,正要谢他,便听他道,“表妹是客,不必拘束。出门便同府里管事吩咐一句,他们会安排。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李玄说罢,便又冲林兰意点点头,疾步走了。

渐渐走远,李玄的步子才慢了下来,他其实心里清楚,林兰意很无辜,大抵也猜到,应当是母亲喊她来的,但他实在没有精神去同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一看到她,李玄便想起那一个月,脑海里便止不住想,那一个月,阿梨白日里会做什么,夜里做什么,天晴的时候做什么,天冷的时候做什么。

越想,便越觉得心痛,胸口像被什么凿着一样,疼得厉害。

眼下,他就只想避开林兰意。

不远处就是侯府大门,马车已经等候许久,李玄朝那走着,边想,待过些时日,叫母亲替林家表妹另寻一门亲事罢。

他娶她,只会害了她。

面前便是马车了,李玄将那些糟糕的情绪收起,打起精神,迈过门槛。

那一瞬间,一个人影从一旁飞快冲了过来,李玄下意识微微侧头,雪白的刀刃,从他面颊边划过,他感受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刺痛。

薛蛟一击未中,却不肯放弃,越发下了死手,活脱脱一个亡命之徒,不管不顾身旁侍卫的大刀,用力朝李玄劈去。

雪白的刀刃,直接砍进了肩胛,寸寸入肉。

鲜红的血,从刀口一点点涌了出来。

李玄闷哼一声,一脚踹开面前的薛蛟,肩上的伤口涌出了鲜红的血,他靠在门上,因失血有些晕眩,微微闭目。

就那一脚,侍卫便蜂拥上去,仗着人多势众,将薛蛟牢牢按在了地上。

李玄一把拂开涌上来的侍卫管事,朝前走了几步,在薛蛟面前站住,问他,“你同我有仇,大理寺的案子,还是刑部?”

“老子要杀你,还要理由?!李玄,我早晚要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薛蛟咬牙切齿说着,凶悍无比,几个侍卫一起压着他,才勉勉强强制住他。

李玄一怔,并不记得自己何时结下这样的仇人,刚想叫人捆了交给官府。

一个妇人忽然冲了过来,边哭喊着“蛟儿”,边一下子给李玄跪下了,拼命磕头,“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跟在儿子身后前来的薛母。

昨日侯府来了人,告诉他们,阿梨在府里病死了。薛母便晓得,儿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夜都不敢合眼,早上偷偷跟着儿子出来了。

果然,她就知道,阿梨那丫头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他们母子安宁的。

薛蛟看得嗔目眦裂,朝薛母大喊,叫她走。

薛母自不肯走,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再入狱,便不住地求李玄,“您看在阿梨的面上,饶了我们吧。”

李玄听到阿梨的名字,怔了一怔,想起阿梨家中的确有一个婶娘和表兄,他看了眼满眼恨意瞪着他的薛蛟,弯腰扶起薛母,“您起来吧。”

薛母颤颤巍巍起身,李玄转过身,朝谷峰道,“放人。”

薛蛟被松开,刚起身,薛母便扑了过来,牢牢抓着他,像是怕他再动手一样。

李玄定定盯着薛蛟,道,“你们走吧,我不追究。”

薛蛟“呵”地冷笑一声,刀子一样的眼神,一寸寸划过李玄那张脸,就好像,要把他的模样,刻在脑子里一样,良久,才阴沉沉道,“李玄,你记着,我薛蛟同你武安侯府,誓不两立。总有一日,我要取你项上人头,祭奠我的小梨花。”

李玄神情未变,依旧只一句话,“放人。”

他一声令下,原本还迟疑的侍卫尽数散开,给母子俩让路。

薛蛟母子走远,李玄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推开想上来扶他的侍卫,丢下一句“去大理寺告假”,便头也未回地回了侯府。

李玄在武安侯府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侯夫人那里,众目睽睽之下,便是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侯夫人匆匆忙忙赶过来,气喘吁吁进门,一看到三郎肩上渗出的血,两行泪先落了下来。

李玄缓了神情,劝慰她,“母亲,只是小伤,不碍事。”

侯夫人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哆哆嗦嗦去碰他的伤口,凑近了,却又不敢了,一下子缩了回去,“这叫什么事啊,天子脚下,自家府外,竟还有歹徒持刀伤人。还有你那些侍卫,吃什么用的,就眼睁睁看着那人拿刀捅你!”

“人我已经抓了送去官府了,侍卫也罚了。”李玄面不改色撒谎。

侯夫人这才作罢,道,“那便好。往后出门,身边多带几个侍卫,十个不够便一百个,再不可这样伤着了!”

李玄应下,又想起了什么,索性便提了,“母亲。”

侯夫人看他,“怎么了?”

李玄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林表妹,您为她另寻一门亲事吧。儿子眼下,没有娶妻的打算。”

侯夫人愣住,嘴张了张,想说点什么,但看到自家儿子那渗着血的伤口,和黑沉沉的眸子,心里猛地一颤。

她不能再逼三郎了。

侯夫人胡乱擦了擦眼泪,一口应下,“好,你不想娶,便不娶。什么时候你想娶了,娘再给你找。兰意是不能耽搁了,我这就拟信告诉你舅舅,就说你们八字不合,没缘分。你舅舅若是同意,我一定给兰意寻一门好亲事,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说完了,刚好药送了上来,侯夫人亲自接过去,一点点喂李玄。

李玄亦没说什么,顺从当一回好儿子,母子俩间比起从前,反倒更亲近了些。

经历了这么多事,李玄渐渐学会如何去体谅身边人了。

他从前不懂得表达,什么都扛着,什么都瞒着,如今渐渐明白,感情原本就是相互的。

不必事事宣之于口,但绝不可处处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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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多月后,苏州。

胭脂铺老板娘秦三娘提着食盒,走进隔壁的书肆,朝守在柜台的妇人点点头。

那妇人不等她问,便主动道,“秦掌柜,我家掌柜在后头。”

秦三娘谢过妇人,径直推开前铺和后院间隔断的门,走了进去,便看见阿梨盖着厚厚的褥子,躺在美人榻上,一副美人春睡的模样。

她走过去,轻轻捏捏阿梨的鼻子,笑着道,“快起来,你饿一顿不打紧,我干女儿可饿不得。快起来,今日给你带了饺子。”

秦三娘坚定的认为,阿梨怀的一定是个乖巧的小姑娘,早早便把干娘的身份定下了。

阿梨迷迷糊糊睁开眼,懒洋洋不想起身,蹭了蹭柔软的被褥,赖床道,“三娘,我困。”

秦三娘看得好笑,心头止不住发软。阿梨刚到苏州的时候,人瘦削得厉害,夜里还时常吓醒,每回醒了,她得哄她许久,她才能睡着,她怕她难过,亦不敢问些什么,只能拼命喂她好吃的。

如今,同先前就像全然变了个人一样。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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