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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珏又握住了她的手。

松句不理他们,自己换了双鞋,走到田里,看看苦瓜,又看看芹菜,又看他那稀疏的冬小麦。

怕夫人站累了,崔珏从堂屋里搬了把椅子出来请她坐。

纪明遥小小声:“真能坐吗?”

“坐吧!”松句从田里说了一声,又道,“崔珏给我站着!他爱站!”

纪明遥:“……”

怎么办,好想笑。

她坐下了。

又是一个大晴天。天气还不算很热,廊下的阴影恰好能遮住她,轻风吹来便有舒服的凉意。

怕太公还能察觉,纪明遥便不和崔珏说话,只安心看太公检视他的菜。

希望太公一会不要叫她去摘菜!她是真的四体不勤、不爱劳动!拜托了!

很快,小童回来了。

他朗声回:“夫人说,她身体未安,怕过了病气,便不请崔翰林和夫人过去了,下回再见罢!”

“行!”松句让小童玩去。

他向廊下招手:“你过来,给你夫人摘菜!”又说:“换了衣服再来!”

崔珏应一声“是”,便自去厢房柜子里找到他的旧衣换上,挽起袖子下田。

小童却没去玩。

他倒了一杯茶,端给翰林夫人,在她旁边蹲下,仰头说:“太公竟没叫夫人也去摘菜。”

纪明遥正看崔珏的新形象新鲜着,可小童的话也很有意思。

她便勉强先不看崔珏,转过脸笑问:“人人来看太公,都要摘菜吗?”

“也不是人人……”小童自己寻思了一会,“好像有的夫人是不用。”

他说:“家里夫人和大奶奶就不用!还有崔府丞的夫人和大理寺赵寺丞的夫人,也不用!”

虽然隔着十几丈距离,听不分明,松句也只需看一眼,就知道二丫头和小童在说什么。

“我是怕你心疼你媳妇,一看她就从小娇养。便是旁人都不疼她,她自己也会心疼自己,还会心疼旁人。”他对崔珏说,“若你太婆还在,我也舍不得她下来踩着泥地,伤着手。”

“知心人难得,能让你动心动情、时刻放在心上的人,更难得啊。”

松句摘下一个苦瓜给崔珏,让他放在筐里。

他直起身,锤了锤腰,笑道:“你还年轻得很,既有这个福气,就少端着你那些大道理罢!别误了自己,也误了人。”

将苦瓜远离其他蔬菜,单独塞在角落里,崔珏应下一声:

“是。”

……

午饭三菜一汤:清炒油菜、苦瓜炒肉片、黄瓜炒蛋、小白菜肉丸汤。全是松太公亲自做的。

崔珏烧的火。

松太公厨艺着实不错,几道家常菜做得色香味俱全,而别人的劳动果实更是分外香甜——

纪明遥吃了两大碗饭!

——没吃苦瓜。太公更没强要她吃苦瓜,只随便她吃什么。

吃完饭,太公便撵着崔珏去换衣服,让他们走了。

“婚假就剩三天,在我这磨蹭什么?”他笑道,“快去罢!没事不用再来了!”

带着太公送的字和柿饼、干豆角上车,纪明遥还有点撑。

让赶车的小厮慢些走,她忙问崔珏:“二爷竟然还会生火做饭吗?”

震惊。

中午崔珏本想帮忙炒菜,但太公不给他铲子,说今天他掌勺,让崔珏专心烧火。

“生火添柴是六岁时在太公这里学会的。大哥也会。”崔珏答,“三年前回京,常来受太公教导,又与太公学做了几样菜。但我厨艺远不如太公。”

纪明遥又忙问:“二爷都会做什么?”

“家常菜式汤羹大约都会。”崔珏话不说满,“但似松鼠鱼这等需要功夫的菜便不大会。”

“那——”纪明遥想了想,“清蒸鱼、东坡肉、一品豆腐这些会吗?”

“这几样都会。”崔珏道。

“二爷!”纪明遥不禁感叹,“你怎么什么都会!”

起码她已经知道的有:字写得好,画工精妙。论文才,有探花在身。论武艺,虽然她起不来床,还没能看成他练刀练剑……但也有宝庆姐姐的赞许在先。论为人的品德,目前她可以亲自认证,绝佳!再论做官的本事,入仕第一年,便升了六品侍讲。现在她又知道,这么一位少年翰林,竟然还会生火做饭,而且,会的菜色还不少?

她上辈子从高一开始自己生活,到大一也还懒得学红烧肉啊!

纪明遥忍不住看他的手,又看他的脸。

这样好的人,是她的!

嘿嘿!

好耶!!!

夫人的双眼灼灼发亮。

崔珏本应时时自省,不使己身太过自满。

但此时此刻,他说不出任何一句谦虚的话。

“夫人想吃哪些菜,回去我做。”他只说。

夫人的眼睛果然更亮了。

“家里厨上人多得很,何必非要劳累二爷。”但她说,“等有机会再尝二爷的手艺吧!”

“有做菜的时间……”夫人声音很轻,“我想,多和你在一起。”

后天要出门,大后天也要出门,还能和他享受婚假的日子,不就只剩明天了吗。

纪明遥不太好意思地垂下头。

只在京中出行,车内没有丫鬟。

离到家还有一段路程。

捧好夫人的脸,崔珏专注吻了上去。

……

车停。

纪明遥捂着脸喘匀呼吸。

虽然崔珏的手一直捧着她的脸,他们只是亲吻,别的什么都没做,衣裳更没乱,可就这么出去,所有人一定都会看出他们做了什么的!

应该早点停下的!

正当纪明遥思考,她是不是该装睡拖延下车时,桂嬷嬷在外报:“奶奶,二爷,上午才一出门,安国府上太太便派人来了,说奶奶什么时候有空,请回去一趟,有要紧的事商量。若二爷也一起回去,那便更好了。”

纪明遥瞬间冷静下来。

再看崔珏,似乎也平复了。

“我自己去吧。”纪明遥便说,“二爷在家,快些把太公的字制成匾。”

“这才是最要紧的事。”她不让崔珏拒绝,“早一日挂好,我也早一日安心。”

“好。”崔珏不禁又摸了摸她的脸,“一个时辰,我去接夫人回来。”

“好!”纪明遥握住他的手,笑,“二爷快去吧。”

崔珏下车,青霜上来,马车便转向安国公府。

在车上靠着青霜小憩了一刻钟,虽然没睡够,纪明遥也正一正簪钗,下车快步往正院过去。

纪明远也在。

他出至院门外迎二姐姐,先说:“姐姐别急,只是为我的事。我想到二姐姐家里住些日子。”

“家里怎么了?”纪明遥忙问。

“老太太接了徐家的三表妹来,与四妹妹一同上学。”纪明远只说这一句。

但纪明遥立刻就懂了。

她上次见徐婉还是两年前的新年,徐家小辈过来给徐老夫人拜年。那时徐婉才十一二岁,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不与凡俗同。如今过了两年,她模样长开,样貌自然更佳。

且安国公府的女孩都是六岁开始上学,四妹妹今年十一,已经上了五年学。徐家并无家塾,男子去私塾上学,女子只由家中女性长辈教养。徐婉年已十三,才学却还未必及得上四妹妹十岁之前。徐老夫人也根本不可能特地费事,接娘家侄女过来,专陪庶出孙女上学。

所以,徐老夫人的目的,只能是明远和太太。

虽然徐、纪两家的门第已极不匹配,徐婉终究还是亲祖母的侄孙女。若明远被算计得手,凭两家亲戚关系,徐婉至少也能得个“贵妾”名分,而徐老夫人若意图在此,一定是想让徐婉尽量做明远正室夫人的。

也或许,徐老夫人只是接个人过来恶心太太,徐婉能得手当然最好,不能得手,她自己也没损失。

但不论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太太和明远只能尽力防备。

点头示意明白,纪明遥迈入房门,仍至东侧间见太太。

温夫人近几日都头疼得厉害,恨不能一睡昏死过去,不过为了孩子勉强支撑。

她已等了半日。见明遥终于来了,她忙叫到身边坐,又问:“今日家里有事吗?姑爷怎么没来?”

老爷只怕正在书房等着女婿呢。

“上午我和二爷去了松太公家,太公留了午饭,所以直到饭后才回。”纪明遥笑道,“知道太太有事,我就立刻来了。因太公还送了我们一幅字,我急着请二爷装裱,就没叫他过来。”

解释完毕,不待温夫人再说前因,她便答应:“明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太太安心,我回去就收拾屋子,最迟后日,一定接明远去。只有一件:到了崔家,明远都要按崔家行事的好。”

温夫人便忙问:“不用和姑爷商量吗?还有你大哥嫂子两个,你们也该请示。”

“二爷定会答应的。二爷与大哥将要分开家业了,只要我和二爷说好,再知会大哥嫂子一声便是。”纪明遥笑,“只是我也要先和太太说定:明远住过去,二爷平日少不得教导他,便会多费时间。二爷还要上朝去衙门,时间有限,只怕就不能再常来咱们府上了。”

正好给了崔珏一个正当的,不必再来安国公府的理由。——他已经为妻子的娘家费心不少。

这几句话里含的意思太多,温夫人心里疲乏,停了好一会才理清。

明遥果然过得不错,已经和崔珏好到这样不算小的事都不用商议的地步。

明遥竟要接回崔珏的产业了,这也很好。

崔珏不常来府上,最多是老爷不快些,倒也没什么。何况这事也对老爷有益。

“明远要住过去,也是我和老爷昨晚议定的,家里只有老太太不高兴,她也碍不着你了。”温夫人便点头笑道。

老爷一心想叫明远娶位公主,或娶个尚书、丞相家的小姐,哪里愿意遂了老太太的意,巴不得叫明远住去崔家。昨晚他还说,若崔家不愿意,便让她想个法子送去张家。

纪明远上前谢过二姐姐。

他应诺,到了崔宅,一定只按二姐姐和姐夫的吩咐行事,绝不惹事造次。

纪明遥就笑:“那快回去收拾行李罢。伺候的人先只带两三个听话省事的小厮,不要累赘了,过去了我和你姐夫再给安排。再怎么读书上学,也慢慢商议。”

成婚不到十日,她的陪房还没和崔家原有的人磨合好,明远的人又不是她的人,多带几个过去,若起了冲突,她不好办,明远也难住。

温夫人也深知此理,更知这就让儿子住去崔家,已经是为难明遥了,便忙笑道:“快去罢,都听你二姐姐的。”

纪明远又对二姐姐和母亲应诺,告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