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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慧下床的动作很轻很慢,已经尽量不引人注意。

但五间房内毕竟关了四五十人。如今不论出身、不论过往,所有人都是戴罪将卖之身,自是顾不得再分主子奴才、夫人丫头、高低贵贱,还讲“国公府邸”的规矩。

另外四间屋子腾挪不开,卧房里除了她,便还有从前随身服侍她的镜月等四个丫头及冯嬷嬷。

她一动,冯嬷嬷先看了过去。

她扶着床沿走向斗柜,冯嬷嬷和四个丫头便都围了上来。

“太太想找什么?”冯嬷嬷忙着问,“太太身上不舒坦,有什么要的,吩咐我们就是了。”

温慧想打开抽屉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没、没什么。”她掩饰,“只是想再看看这屋子。”

“或许明天就会抄到这了。”她说,“终究住了这些年。”

她这理由叫冯嬷嬷心里疑惑,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其实,俗语说得好,‘钱财乃身外之物’。”她便笑劝道,“虽然今后没了大富大贵,但有大姑娘孝顺着,太太的日子准还是错不了!太太想看,我陪太太看上一圈?”

温慧就看向乳母。

嬷嬷已在花甲了,鬓发灰白。若非横遭大难,她本想今年就让嬷嬷安心养老,颐养天年。

可三天后,嬷嬷也要被卖,现在,却还是在为她操心、担忧。

“那,看看吧。”她便说,“就在这间屋子里看看,别出去了。”

出去,就会看见那几十个婆子丫头与往日不同的神情。

虽然她们不说出口,可她知道,她们在想——是夫人太太又怎么样?是国公府出身的大小姐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和她们一样,全沦为将被卖出去的奴隶,谁又比谁更高贵!

她不想看。

她……不敢看。

随意在屋中转了两圈,温慧又躺回床上。

冯嬷嬷挪到床边陪着她、守着她。镜月等四个丫头一齐坐在临窗榻上。

她们互相依偎,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卧房外,时不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申正,禁军开门,送入下午的食水。

每天两顿饭,上午巳正、下午申正,不早一刻,也不迟一刻。两餐都是粗粥、窝头、咸菜,倒都像新鲜做的,没有腐烂臭味,分量也够吃饱。

温慧不饿。

但冯嬷嬷亲手端着碗喂她,她还是就着苦涩粗糙的咸菜,咽下了半碗粥。

吃完饭,所有人把碗统一放在桶里,有禁军收走。但恭桶是每天清早轮流两个人出去洗刷。

温慧还没轮到刷恭桶。

门窗不开,屋里的味道自然不好闻。戴罪之身,被监禁之人,能吃饱饭已是天子隆恩,更不敢奢望有多余的水梳洗。

从二月十四起,到今日第四天,温慧只洗过一次脸,更别谈沐浴、洗发。

她想尽快结束这样的日子。

不到酉正,天色便暗下来。

禁军当然不会给她们灯烛。原本在房中的灯火也不敢拿出来用。天色一暗,所有人便铺被挪枕,准备入睡。

哭了三四天,众人都哭够了,今夜格外安静。

温慧睁眼到了三更。

她再次下床,来到柜边。

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一切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温慧共停下七八次,才终于拉开放着散碎金银的柜格。

她手指发抖,挑出一块最大的金子。

“太太?”

冯嬷嬷惊恐问出声。

“太太,你这是要做什么!”她猛地掀被下榻,“这是——”

温慧颤抖着蹲下。

她眼泪顷刻涌出:“嬷嬷,就别管我了,随我去吧!”

就着月色,冯嬷嬷看见了她手里的一点金光。她脚下一扭,还是三两步冲在她身边,抢过金子就丢走!

“太太别想不开!”她放声哭道,“想想大姑娘、想想大爷!他们可还都等着见亲娘!”

温慧怔怔盯着滚远的金块。

嬷嬷的眼泪滴在她身上。

四个丫头也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

卧房外,窃窃私语声渐起。

那些丫头婆子又在想什么?

——活到三十八岁,温慧还是第一次,想如此明确这些下人的心。

有一声笑突兀地尖响。

“嘘!”有人捂住笑声主人的嘴,“小心——”

“怕什么!”笑声的主人不屑说,“她也不是夫人太太了,不过和咱们一样!那大姑娘就算还买人伺候她,也不会买咱们。以后各人有各人的运道,咱们谁也不归她管,她还能怎么样?”

有禁军在外守着,她和冯嬷嬷还敢过来动手打人吗?

她就想使唤人,可这谁还会听她的!

……

接下来的两日两夜,冯嬷嬷对温慧寸步不离。

熬到二月二十日,上午,她们所有人都被绳索捆起来,排队步行向东市口发卖。

温慧眼前昏沉。

走到东市口站定,她已力尽神危。她只能盯住脚下,盯住她和乳母的鞋,不敢向四周多看一眼。人声鼎沸,语句嘈杂,似乎有人在对她评头论足,估量她值不值得标出来的银两。

只在二月,太阳却晒得她浑身发汗,浸透衣襟。

她觉得自己该是要死了。

“娘、娘!”纪明达先抱住她,便忙叫丫鬟接手,“快扶太太上车!快、快快,先送回去看大夫!”

她又找到徐老太太,找到祖母和母亲信重的丫鬟仆妇。

可遍寻所有罪臣家眷,她却没看见纪明远、纪明宜和纪明丰。

她忙多多地点了银子,要去和禁军探听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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