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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从阳已打听回来:“四妹妹和明丰一早就送走了。应是纪淑人接去的。明远不在发卖之列。”

纪明达在原地缓了半刻。

“先,回家吧。”她拿不定主意,“我去求舅公……”

“只怕求谁都难。”温从阳决定,“你先回去,我去……和纪淑人打听,或许能问出明远能不能留下命,也问问四妹妹和明丰在不在。”

纪明达眼泪模糊:“多谢你!”

温从阳摇头:“他们也是我的兄弟妹妹。”

……

但明遥不在家。

她亲身在近日新买的房舍里安顿四妹妹。

她陪嫁里也有房屋,但面积太大,前后三进还带一个小花园。今后明宜只与张姨娘——张娘子——和明丰一起住,他们一家三口全是妇孺,使唤的人也不多,住的房子太大、太空不合适,也惹人眼馋觊觎。她索性在崔宅两条街外新买了这处房舍,两进院子,小小巧巧,前后三十余间,足够他们居住。

房契落在纪明宜名下。

“你和张娘子、明丰的奴籍已经消了,给你立了女户。”明遥将房契和地契一起递给纪明宜,“今后你自己当家做主,怎么奉养母亲、教养兄弟,我不插手。这二百亩庄地产的粮食,足够你们吃用,每年还至少有二三百两出息,从今日起都是你的。但——”

她扫视张娘子和明丰,严肃说:“你若想将房屋、土地、所有家业都送给明丰,也是你的自由。但真如此,你便不必再叫我‘姐姐’,我也不会再见你。”

她告诉她们:“我已不姓‘纪’,只姓‘明’。便是看着你们饿死,被人打死,我也不违任何道义。”

张娘子立刻不敢再想以后叫儿子当家的事。

“你们这几天不容易,歇下吧。”明遥起身,“明宜,我先留两个人给你,等你把家业理顺,再还我。”

她留下白鹭和百合,没叫三人相送。

她回到家时,崔珏已见过温从阳。

“我告诉他,是因谋逆未成,并未祸乱京中、伤及人命,陛下仁德,才只命主犯受剐、家眷发卖。纪明远已满十四,是生是死,是流放还是笞、杖,应要等他父亲受剐后再看。”

“我还提醒他,今后该称呼你是‘明淑人’。”他道,“温从阳没多纠缠,谢过就走了。”

“我帮不了明远了。”明遥早已看开,“纪明达最好祈祷她父亲死得越惨越好。越让陛下消气、让朝臣百姓畏惧,明远才能越少受苦。”

……

纪明达不死心,终究求上了张尚书府。

她被乔夫人亲自送上车,被送回了温家。

徐老太太和温慧皆病重。纪明达本便未曾大愈,又连日奔波操劳,又要照顾祖母和母亲,不上几日,也病倒在床,不能起身。

到底还是亲戚。何夫人只得自己每日来西院,照看小姑子和她的婆婆、女儿,叫李如蕙掌管家事。

八日后,谋逆主犯共八人当众受剐。

温家、纪家、崔家无人去看,只有温从阳最后替岳父收殓了残尸。

前安国公纪廷,受剐三千四百刀而亡。

他们受剐的哀嚎声,响彻京中三日方散。

又过五日,纪明远受杖刑一百,没为奴籍,于市发卖。

温从阳立刻将他买了回来。

-

纪氏母女、祖孙四人,是六十一岁的徐老太太最先养好身体。

时已五月。温从阳赶去边关探视父亲,温宅又只剩一家女人。

李如蕙有了身孕。何夫人便不许她再操心劳碌,只叫她安心养胎。

她日常生活,早已与正房奶奶一般无二,只差名分。

徐老太太当然看不惯!

可再生气,如今她寄人篱下,连儿媳、孙子全靠人家过活,也只能忍了。

她还与何夫人好生说了一回话,把西院的事务接到手里,不再劳烦人家。

纪明远的伤日渐恢复。他挨的一百杖不重,没伤筋动骨,只需养好皮肉,便与从前无异。

他知道,这是二姐姐替他争取转圜。

虽然二姐姐已不再是他的姐姐。

二姐姐只是“明遥”,不是“纪明遥”了。

所以,他更该记住这份恩情。

有才满一周岁的亲儿子做念想,祖母、母亲、兄弟都在身边,纪明达也努力挣扎求活。

只有温慧,依旧病势沉重,不见分毫好转。

暑夏一过,入了八月,纪明达和纪明远皆已康复。两人日夜轮流照看母亲。

徐老太太便对纪明达说:“你娘这是气性大、性子傲,把自己给左住了!她看消不了奴籍,一辈子都是‘奴才’,心里过不去!要我说,这有什么?难道你还真能把我们当奴才使唤?她现在也是说一句话七八个人伺候的太太,就算出门见外人,也没人能指着她骂奴才!”

纪明达没附和祖母。

她想,如果是她,是她被捆起来发卖,一辈子消不去“奴籍”,她是否能看开?

她问:“祖母就不在意吗?”

徐老太太没立时回答。

停了一会,她才叹口气:“有什么好在意的?”

“我若看不开,早四十年前我就死了,还活到这会子?”她说,“娘家也没了,夫家也完了,”她说着又笑,“你看,咱们娘儿三个的命,还真是一模一样。”

纪明达就也笑出一声。

只当是苦中作乐吧,她想。

可次日,徐婉来探望,便对徐老太太说起京中风言风语:“这半个月,家里已听见过许多次旁人议论,说当年……大姐姐和纪——明夫人的亲事,不是明夫人先和姐夫有什么,是大姐姐自己不要嫁崔御史,想嫁温家,所以抢了妹妹的,才把妹妹换给崔御史。”

“这话不知真假,有人问家里,家里都说不知道。”她叹道,“我不好直接告诉大姐姐,请老太太做主吧。”

徐老太太早惊住了。

“这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怎么这会子翻出来?”她急。

是不是纪明遥——是,现在是“明遥”了——在报复!

“好像是纪家从前的丫头婆子到了别家,传出来的话。”徐婉也不太确定。

徐老太太只能锤床。

……

“我这一推,可是满京城都知道了当年真相!”宝庆兴冲冲对明遥邀功,“才回京就听见这些话,我就知道,是我出手的时候了!”

“真是辛苦姐姐!”明遥笑问,“看你这么有精神,这几日歇够了?”

她把条陈推给宝庆:“女医学堂的规章我写好了初稿,姐姐替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