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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经三事殿灰瓦覆顶,绿树花柳掩映,晴空之下的这座畅春园正殿,颇有几分夏日生趣。

康熙以往常在这里处理公务、接待外国使节、庆祝节日,如今紫禁城里换了新主子,常来这座正殿的访客就成了各宫娘娘,太医,以及受康熙驱使的暗卫。

调养了近半年,康熙三餐洗漱依然要奴才伺候,口不能言,但解毒之后,他不再不歪脸斜嘴,口涎不受控,他的手指能动弹了,日常靠写字给身边人下令。

此时,梁九功捧着的册子上写着菁华大学四个字,已经晾干了,跪在堂前的暗卫,事无巨细地把围绕着菁华大学这段时日的争论都禀给太上皇听。

康熙闭眼听着,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有近身伺候的梁九功才看得到主子爷攥紧的拳头,手背上绷起来的青筋。

主子爷很生气!

康熙张开手掌,梁九功连忙把笔送到主子爷手里,又翻开一页纸,只见主子爷在纸上写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孔字。

梁九功把册子给暗卫瞧,暗卫微微抬头,看完字又低下头去。

“皇上没有废除曲阜孔家衍圣公的爵位,但皇上当朝说,若是孔家再跟朝廷、百姓反着来,下次一定会废除孔家衍圣公的爵位。”

“衍圣公本来对菁华大学十分厌恶,皇上说了此话后,衍圣公第二日就回山东了,过了几日菁华大学的新式船可花银子参观,衍圣公也去了。衍圣公参观完新式船回去,写了一首赞美新式船的诗,引来了读书人的嘲笑。”

“昨日,皇上和朝臣都去看新式船了,看完船后,今日朝议时,皇上下旨,从今年起,朝廷给海军的军费,从两百万增加到五百万。并且,皇上派醇亲王代他去浙江衢州孔庙祭拜,三日后出发。”

康熙招手,梁九功忙递上毛笔、册子,康熙在纸上写了一个四字。

梁九功忙道:“快去宫里请皇上过来一趟,就说太上皇找。”

“奴才这就去。”门外伺候的奴才快步小跑走了。

康熙摆摆手,暗卫悄无声息地退下。

靠着软枕,康熙微微抬起下巴,抿着嘴,一副十分不悦的模样。

“主子,您别气,四爷只是敲打敲打孔家,也没真夺了孔家衍圣公的爵位,可见四爷还是考虑到天下读书人的态度了。”

康熙生气并不是因为老四敲打孔家,而是老四不知轻重,竟然敢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大学,轻易打压儒家,这是为了拉拢老九福晋和她背后的四大商行?

他有没有想过,这要是一个弄不好,朝臣和学子联合到一块儿,他该如何平息事态?

老四用军机处拿捏朝臣的法子不错,但也要循序渐进地来,一下就把内阁架空了,手握大权的内阁大臣若是暗中使些小动作,也够他烦心的。

老四还想放开海军,他怎么不想想,海军越强,八旗越弱,但凡老大有其他心思,他这个当皇帝的该如何节制老大。

康熙长叹一口气,本来以为老四是个讲规矩的,没想到他上位后,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没规矩。

畅春园的太监一刻也不耽搁,把雍正请到畅春园时已是未时三刻,康熙午憩刚醒。

雍正亲手拿了热帕子,服侍康熙擦脸擦手,温声道:“皇阿玛叫儿子来,是为什么。”

康熙瞧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把上午主子爷写的字递给雍正看。

雍正看完字后,笑着道:“看来皇阿玛恢复得不错,这字,写得至少有您以前六七成的模样了。”

康熙瞪雍正,雍正不笑了,正色道:“皇阿玛担心九弟会反,还是担心大哥会反?”

康熙扭头不看他,气鼓鼓的有些小孩儿作态。

雍正道:“前年,皇阿玛派使臣樊守义,随法国传教士艾若瑟出使罗马教廷,表面上说是为了澄清礼仪之争,实际上,皇阿玛应该也想知道欧洲如今发展成什么样了吧。您心里,还是担忧大清比不过欧洲诸国,担忧哪一日被洋人打上门来吧。”

雍正伺候康熙穿衣,不紧不慢道:“儿子也想过,万一大哥拥兵自重我该如何。儿子觉得,大哥不会调头回来打大清,不仅仅是因为他不想打,而是因为,他若想掉头打大清,受百姓捐银、四大商行扶持的海军衙门之人,都不会同意。”

“既然不怕大哥掉头打大清,朝廷多出些银子,就算把海军养肥了,就算大哥领军出走海外,儿子想着,大哥就算领兵出走,去海外占地为王了,他也是咱们大清的亲王。当洋人侵略我们时,大哥自然会跟大清站在一起的。”

雍正笑道:“儿子说的是最坏的情况,儿子心里一直相信,大哥不会反。皇阿玛您对大哥如何您心里有数,大哥在您这儿受了许多委屈,儿子依然相信大哥心里是有大清的。”

康熙扭头不看雍正,小老头生气了。

“咱们再说九弟妹的菁华大学,儿子猜呀,您反对九弟妹坐大,是因为九弟妹跟汉人牵扯太多,您怕汉人颠覆了爱新觉罗的政权?”

康熙回头瞪他,知道你还如此?

“您当皇帝这么多年,您说,皇权的基石究竟是什么?”

康熙低头沉思。

“九弟曾经跟我说过,他说,咱们满人能以如此之少的人坐稳大清的江山,是因为咱们满人的刀子够利。大清建国至今,刀子越发钝了,百姓日子越难过,就越不怕咱们。这样下去,爱新觉罗的后人该如何统治这天下?”

“皇阿玛既然知道围绕菁华大学的争论,应该知道过九弟妹在乾清宫说过的话吧,人若逼急了,不需刀枪,种地的锄头,地上捡块砖石都是他们的武器。”

“汉人士大夫可用,也需防备。汉人百姓可统治,需得拉拢。如何拉拢?让百姓觉得,咱们爱新觉罗坐天下,能让他们不受欺负,吃得饱穿得暖,他们自然会拥护咱们。”

“无论满汉,百姓都想过好日子,这没错吧,只要咱们做得好,这时候,就算那些想争权夺利的世家大族想挑拨,百姓也不会听之任之。”

康熙露出个讽刺的笑,吃饱穿暖?哪朝哪代的皇帝敢说出这种话?即使是太平盛世,饿肚子的百姓也多得是!

雍正笑道:“皇阿玛不用如此嘲笑儿子,别人不行,不代表儿子做不到。盛世滋生人丁,土地有定数,不够分了,也供应不了这许多人口,就会起兵祸,盛世王朝就会走向衰落。这时候能怎么办?去海外,占更多的土地,把大清的百姓向外迁。”

“皇阿玛,海军强盛,这不仅能保卫大清海疆,也是大清百姓的一条退路。”

康熙写下一行字:“谁告诉你这种话?”

“不用别人告诉,只需看看欧洲,贵族都下海当海盗了,就是因为他们对内厮杀得到的有限,才会向外扩张获取更多的好处。”

“皇阿玛,您想想秦朝是如何强大的?再想想秦朝是如何衰落的?当一个扩张的王朝找不到新的扩张路子,又无强权稳住大局,自然会迅速走向末路。”

“咱们大清开始是扩张,入关后就越发守成了。汉人不怕去海外冒险,儿子作为帝王,自当支持他们去找新路子。”

“您当政时,再防备,再不愿,也得重用汉人,因为您知道,凭咱们满人根本管不了这偌大的山河。既然最后都会重用汉人,为何不把汉人的利益和大清绑在一起?事情做得体面些,让他们心里舒坦些,办事也会更尽心。”

“儿子很庆幸,九弟妹这样有远见的人是咱们自己人,她做的事,不仅富国强国,还能把不为咱们所用的汉人捏合到一起,一起为大清出力。”

“皇阿玛,您不该怕,也不该打压九弟妹,咱们该支持她,她想做的事若是成了,大清必然会往上再迈几个台阶,爱新觉罗的皇位,也能多传几代。”

雍正毫不讳言道:“您若是选二哥为皇帝,儿子认为,大清定会亡在二哥手中。”

康熙怒急,嘴里发出赫赫的声音,脸色憋得通红。

梁九功吓坏了:“皇上,您就别气太上皇了,太上皇还在生病呢。”

“太医,快请太医来。”梁九功忙跑出去唤人。

雍正微微蹲下身子,握住康熙的手:“皇阿玛不用生气,您静心想想,儿子说得到底有没有错。”

“皇阿玛也不用生气儿子不走您的路。走您的老路,儿子就算拼尽全力维持满汉平衡,拿捏蒙古各部,也只能保证大清不亡在儿子手上。如今,趁着大清还有得选,儿子推着大清往外走,这条从古至今君王都没走过的新路,或许是大清的生路呢?”

康熙不生气了,他用一种十分新奇的眼神看自己这个四儿子,什么时候,他如此敢冒险了?还敢拉上整个大清去冒险?

“皇阿玛,若您真出海看过外面的世界,您肯定会产生跟儿子一样的想法。”

时辰不早了,雍正要回宫了,走之前,他道:“儿子跟您说的话,都是儿子的肺腑之言,是儿子这近半年来当政的所思所想。这些话旁人不懂,皇阿玛您定会理解儿子的吧。”

雍正走后,康熙沉默了许久,他最后只得叹息一声,大清的主子,不是他了。大清以后如何,他也管不了了。

太医赶过来给康熙把脉,康熙却不愿,摆摆手叫太医走。

梁九功着急:“皇上,您别拿自己身子出气呀,还是叫太医瞧瞧吧,万一有个什么,也好早些医治。”

康熙不肯,梁九功劝不了,只好让太医退下。

德妃、贵妃、惠妃、宜妃等后宫主子们,听说皇上身子不舒坦,都请太医了,皇上却赌气不肯叫太医瞧病,顿时都赶去九经三事殿探望皇上。

康熙没见她们所有人,只叫太监请德妃、贵妃、惠妃、宜妃四人进去,其他妃嫔都在大门外候着。

雍正是德妃的亲儿子,就算畅春园里的主子是康熙,不用德妃开口,有些消息自然会送到德妃耳边。

德妃跟宜妃是同盟,两人住的宫殿也紧挨着,德妃知道的消息,宜妃自然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皇上生气不肯叫太医瞧病,是不是因为下午老四过来把太上皇气病了?

德妃眉眼不动,老头子气病了就气病了吧,反正她的老四已经坐稳了皇位,老头子还能把他如何?

惠妃没明白,皇上叫德妃进去就算了,叫她进去做什么?太上皇一向不喜欢老大,对她这个早就容颜老去的妃嫔只剩下面之情,难道如今一病,突然想起她这个老人的好了?

贵妃没有德妃、惠妃、宜妃想法多,一进去看到太上皇躺那儿动弹不得,她眼泪哗哗地流。

德妃、惠妃、宜妃齐刷刷叹气,这都快半年了,贵妃娘娘为何还这般能哭呢?就算是真爱,哭了这么多回,也该觉得没意思了吧。

康熙握住贵妃的手,淡淡看了眼德妃、惠妃、宜妃。久病床前无孝子,如今他才病半年,也没要她们伺候,他的这些爱妃们,一个个对他都没了好脸色。

宜妃笑道:“太上皇今儿感觉如何?若是身子骨还好,不如叫奴才抬您去园子里走走?傍晚夕阳西下,倦鸟回巢,风景甚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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