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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上来说,甘棠知道,自己应该逃跑的。

但是,当他的视线触及到地上依然在蜿蜒蠕动的虫子……那些从外婆身体里涌出来的虫子……

甘棠的身体就像是被冰冻了一眼,彻底冻结在了原地。

他无法动弹。

也无法逃跑。

就在甘棠因为巨大的冲击和绝望而完全放弃抵抗,准备等待于爸的铁片时。

外婆如今只剩下薄薄皮囊的身体,却猛地抽动了一下。

老人猛然抬起头,黑暗中,她看向甘棠的视线一如既往是温和而慈祥的。

【“糖糖啊。”】

她说。

【“你要好好的啊。别怕,外婆在呢。”】

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都已经被虫子彻底吃空的老人,竟然猛地爆发出了令人惊诧的力气。

她直接裹住了于爸的身体,双脚在地上猛然一蹬。

然后,她就带着手舞足蹈,口中嘶吼不休的男人,往另一边的悬崖,倒了下去。

“外婆——”

甘棠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

他嚎哭着,扑向了外婆跳下去的地方。

他朝着悬崖下方拼了命伸出手,想要抓住老人枯瘦的身体。

可是穿过他指缝的,只有山间冰凉的风。

还有些许扑簌簌落下的碎石砂砾。

他什么都没有抓到。

好几秒钟之后,在黑暗的最深处,才隐隐约约传来一些令人胆战心惊的闷响。

那是人体坠落时发出的动静。

*

“外婆啊啊啊啊啊啊啊——”

难以置信的嚎叫不受控制涌出了甘棠的喉咙。

“爸爸——爸——”

同时响起的,还有来自于另外一个男生的嘶吼。

就像是开玩笑一样,就在外婆抱着于爸跳下山崖的那一瞬间,黑暗的天空边缘浮现出一道浅浅的鱼肚白。

虽然那光线暗淡倒了极点,但是对于在黑暗中已经待了太久的人们来说,已经足够他们看清楚那一瞬间发生的一切……

于槐亲眼看见了,甘棠的外婆是如何带着自己的父亲,跳下山崖的。

*

“砰——”

甘棠还伏在山崖边,呆呆地看着漆黑的崖底。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猛然掀了起来。

再然后,脸颊处传来了一阵剧痛。

但甘棠却迟钝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如今是被于槐直接掀到了地上,并且按着揍了一拳。

甘棠能感觉到,于槐揍他揍得很用力。

他也能感觉到那种痛。

但奇怪的是,所有的感知在这一刻都像是隔了一层。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甘棠想。

他甚至想就这样闭上眼睛,陷入睡梦。

说不定,等他再次醒来……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乡间小床上,一切都只是噩梦。

然后外婆会推门进来,念叨他睡懒觉,然后告诉他厨房里给他留了饭,睡好了就赶紧去吃。

……

甘棠还觉得,按着自己平时的脾气,他现在应该嚎哭不止才对——就跟此时的于槐一样——可他的眼眶却是干干的,只有脸颊上被划出来的伤口,正不断地往外面渗着鲜血。

他仰着头,呆滞地看着于槐。

男生的半边脸都被血浸透了,就是之前被于爸划出来的伤口。

伤口很重,甘棠甚至都能够透过耷拉的皮肤,直接看见皮肤下方的骨头。

“你,你外婆杀了我爸……她杀了我爸……”

对上甘棠空洞的视线,于槐粗哑地不断重复道。

他止不住往外流着眼泪和鼻涕,因为极度的震怒和惊恐,男生全身都在发抖。

过了好久,甘棠才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细弱的回应。

“你爸也想杀了我,他还想杀了我们全部。”

“那又怎么样,因为你们是虫子,说不定你们全部都是虫子,我看见了,你外婆也是虫怪!”

于槐哭着说道。

曾经搀扶过甘棠,帮他搬过尸体的手,不知不觉竟然直接卡在了甘棠的脖子上。

湿哒哒的眼泪一直落在甘棠的脸上。

“都是你的错,是你的错,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你来了之后一切都不对劲了……如果没有了你……如果不是你把那家伙塞进井里……”

于槐的精神已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崩溃了。

卡在甘棠喉咙上的双手越掐越紧,窒息感和濒死感逐渐在身体里蔓延。

可甘棠躺在地上,感受着喉骨传来的剧痛和压力,甚至都没有一丝丝力气挣扎。

就这样说不定才是对的。

在甘棠的心底,一个声音轻柔地说着。

也许最开始就不要躲开,就那样被于爸用铁片切开动脉,随着鲜血流尽就这样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外婆死了。

于爸死了。

自己……自己可能也要死了。

就在甘棠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死亡到来时,他的瞳孔却倏然缩紧,下一秒,他在于槐的掌下,剧烈挣扎了起来。

不,不是因为甘棠忽然暴发出了什么求生欲,而是,在他的逐渐昏暗视线里,有东西正在慢慢顺着悬崖的边缘往上攀爬。

那是一只手臂,但又不全然是手臂。

那是早已畸形变异,变得如同粗壮的蟒蛇一般粗壮,修长,仅仅只有“头部”还长有手指的“手臂”。

是甘棠曾经看到过的,那只手臂。

它并没有跟甘棠的外婆融为一体,只是悄然附着在老人的背上,一动不动,悄无声息地跟着甘棠一行人,一直走到了这里。

于爸……

于爸的感觉,并没有错。

怪物的手背上正零星生长着类似于眼睛,鼻子和嘴唇的器官。

要是能把那些部位切割下来,再仔细拼一拼的话,依稀能看到,昔日“岑梓白”的面容。

而现在,那只“手臂”已经慢慢爬了过来,它立起了身体,畸形的,属于“岑梓白”的眼珠颤抖了一下,冰冷地望向了于槐。

于槐此时已经完全崩溃,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身后袭来的影子。

又或者,此时就算是他察觉到了,也会破罐子破摔,不打算继续应对。

可甘棠却在看到怪物的一瞬间,在心中腾然涌起极致的仇恨。

他躺在那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怪物的瞳仁了,他甚至都能在脑海中想象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这只手会像蛇一样,直接爬上于槐的后颈。

下一刻,它会霍然裂开,源源不断的线虫会瞬间涌出,笼罩住于槐的头部,钻进他的窍孔,挤入他的体内,吃掉他所有的内脏……直到于槐最终也跟外婆一样,变成变成那种恶心的虫怪。

变成“它”的储备粮。

*

“住手……”

第一声很微弱,气若游丝宛若呻吟。

“我让你……住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于槐的手指倏然脱了力,气流涌入喉管,甘棠咳嗽着,发出了第二声。

紧接着,甘棠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把扯开了于槐的手。

然后他冲着那只怪物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我叫你住手,岑梓白!”

*

……那只“手”终于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