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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三个月前的接风宴不同,这回晚宴地点在徐见敏的宅邸,姬萦虽然因为各种原因路过州牧府多次,但真正踏入州牧府的大门,这还是第一次。

州牧府的门房沉默不语地给她开?了门,管家板着脸为她领路,路过的每一个下人,都?在预兆主人的态度。

管家将姬萦领到后宅,穿过一个长?长?的游廊,走入一片盛开?的桃花林。这片尽显自然之美的桃林和州牧府中金碧辉煌的奢华格格不入,姬萦踏着粉花无数,嗅着阵阵幽香,犹如乱入了世外桃源。

桃花掩映中,一张石桌现出身来。

徐见敏站在石桌旁不远的桃树下,正在与身旁人说话,旁边是一位穿紫衣的貌美女子,便是与姬萦有过一面之缘的奇女子告里。

告里今日没?有白纱蒙面,乌云般的发髻上戴着一顶凤穿牡丹纹的银冠,衣领上垂着一条镶嵌有黑色宝石的风铃花流苏项圈,那双像是笼着秋雨的清冷眸子,让姬萦也我?见犹怜。

听到脚步声,两人一齐朝她看了过来。管家停下脚步,揖手告退。

姬萦行至徐见敏身前三步的地方?停下,笑意盈盈地拱手行礼:

“下官姬萦,见过州牧,见过夫人。”

告里静静地打量着她,仿佛是第一次与她相见。

“无需多礼。”徐见敏说,“今天?只?是一顿寻常家宴,为了不使?你紧张,我?特意叫了我?的夫人来作陪。夫人,这便是我?与你说的明萦道长?。”

告里神色不变,对?姬萦点头示意。

“来,美酒佳肴已?经备好,我?们入座吧。”徐见敏说,“今日天?气不错,夫人不想在花厅里吃饭,因而野趣了一番,你不会见怪吧?”

“大人说笑了,我?也不是那等粗人,能够欣赏如此美景,何尝不是一件快事?”

寒暄了一番后,姬萦坐在了徐见敏对?面,告里与他同坐一边。

看得出来,徐见敏对?告里的宠爱的确不是空穴来风。

徐见敏爱人妻,那么告里,也是其中之一吗?

姬萦小心谨慎地打量告里,告里却像对?她毫无兴趣一样,冷淡的目光只?在被风吹落的桃花上流连。

“夫人喜爱桃花吗?”姬萦笑着问。

“我?的故乡,山上到处都?是桃树。”告里缓缓开?口,“每到春天?,粉山连绵。”

徐见敏也跟着说道:“正是为了缓解夫人的思乡之情,我?才命人在州牧府后院栽种桃树,蔚然成林。”

姬萦适时地恭维了一下徐见敏的拳拳之心,后者面露得意,拿眼去睨告里,似是要邀功求赏。

告里淡淡一笑,不爱笑的美人乍一露出笑容,无需言语便动人心魄。端看徐见敏那春心萌动的模样便能证实?了。

姬萦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也要学习一下这个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上次在酒楼里见你酒量不俗,这回我?特意准备了三十年的屠苏酒,今日务必要不醉不归。”徐见敏大笑道。

他大约是想模仿他老爹那副豪迈不羁的样子,只?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反倒泄露了虚弱的内心。

“只?要大人想喝,下官自当奉陪。”姬萦含笑道。

下人们流水般地送来了美酒和佳肴,石桌上渐渐摆放不下?*?。

酒过三巡,徐见敏终于暴露了来意。

“明萦啊,你来之前,我?还和夫人打赌,赌你敢不敢一个人来。”

徐见敏已?有了几分醉意,脸上露着红晕,然而一双细长?的眼眸,还像狐狸般狡黠。

“哦?谁赌输了?”姬萦问。

“自然是夫人赌输了!”徐见敏笑道,“我?一直都?说,明萦道长?是什?么人?那可是一剑砍杀了朱邪二雄的女英雄!我?自认不比朱邪二雄武功高?强,明萦来此赴宴,要想对?付我?,还用得着帮手?”

看似寻常的话,实?则危机四伏。

姬萦摆出谦逊的面孔,摆手道:“大人这话说得吓人,下官与大人无仇无怨,素来关系也很和睦,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怪这世风日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看这钱张严曹四家不就是如此?他们在我?面前,是何等体?恤爱民,为富有仁?没?能想到,竟是这般作恶多端!”徐见敏怒声道。

“他们演技精湛,无怪乎大人受了蒙骗。”姬萦顺着他的话说。

“还是明萦有雷霆手段啊,来了暮州不过三月,便将四家一网打尽,一纸奏书飞往青州,幸好宰相明察秋毫,念我?为暮州操劳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治我?识人不明的罪,否则,今日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和明萦一起喝这杯酒了。”

徐见敏阴阳怪气这番话,就差明晃晃地指责姬萦了。

姬萦也不好说奏书是徐夙隐写的,毕竟徐夙隐也是自己人。她只?好独自背着徐见敏的眼刀,赔笑道:“下官也是忠人之事,尽人之责而已?。宰相是何等明睿的人,知道真正的害虫是暮州四家,怎会牵连大人?”

“那可不好说,我?那个兄长?——一向是不阅世情的。”徐见敏冷笑道,“从小到大,我?没?见过他买什?么人的账,只?要是他觉得不对?的,哪怕是父亲来说理都?没?用。姬大人,你和我?那兄长?相处久了,是否也是这般性格?”

“下官在官场做事,自然是要阅世情的。”

“那你说,这钱张严曹四家抄家所得,要如何分配啊?”

说了半天?,终于到了正题。

姬萦谨慎道:“暮州州库空虚多年,许多清水衙门内的低品官员已?有两年以上的欠俸,暮州兵也有将近一年的拖欠兵饷……”

徐见敏打断姬萦的话,不耐烦道:

“欠俸欠饷也不是你来之后才欠的,我?就问你,这么多银子,你打算如何分配?”

看来,姬萦不吐点出来,是走不出这个大门了。

“大人以为如何?”她反问。

“天?下不平,民生凋敝,非是暮州一州缺钱,我?下辖的兰州也有同样的难题。暮兰两州有同一个父母官,亲如一家,即是一家人,本官以为,暮兰两州各分五成。如何?”

姬萦只?想一个大巴掌呼到徐见敏厚颜无耻的脸上。

“恐怕不妥啊,大人。”姬萦说,“按律例,千百年来都?是何地抄家充何地库银,这暮州抄的家,银子却流去了兰州,恐怕暮州百姓也不答应啊!”

“事急从权,道理也是人定的,怎么就不妥了?”徐见敏神色不悦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暮州四家抄出来多少白银,别?说养暮兰两州了,就是再养一个青州,也不是不行!”

“还是如下官先前所说,暮州的俸禄和兵饷拖欠多年,官员和士兵都?颇有怨言,尤其是兵饷,若是久不发放,恐有兵变之忧。”

“既然有兵变之忧,那就更要分一半给兰州了。这暮州怕兵变,兰州难道不怕?”

徐见敏死咬不放,但姬萦也死不松口。

姬萦是怎么也不可能让他咬去一半肥肉的,徐籍要分她的羹,这倒也罢了,徐见敏是个什?么东西,也想从她碗里抢食?

“姬萦,你是想抗命不成?!”徐见敏耐心耗尽,一拍石桌,露出真实?面目。

姬萦退出石凳,拱手垂首称不敢。

徐见敏瞪着不知是被酒精还是愤怒染红的眼睛,恼怒不已?地看着姬萦。

寂静的僵持之中,告里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敏郎,州牧府是要搬去兰州吗?”

告里冷不丁地一句打岔,让徐见敏脸上的怒色被疑惑取代?。

“你怎么会这么说?”

“我?听这位大人说,暮州的官俸和兵饷都?已?拖欠多年,以致人心不稳,军心动荡。我?心里好生害怕。”告里垂下眼,右手轻轻放在她微有突起的小腹上,“眼下好不容易有银两填补之前的亏空,让暮州安定下来,大人却要抽走一半去兰州,所以我?才有这样一问。”

“州牧府自然不会轻易变动的,而且你是女人家——你不明白钱张严曹四家到底有多少底蕴,哪怕暮州只?留一半,发清此前的欠款也是绰绰有余。”徐见敏说。

“以前的发清了,以后的就不发了吗?”告里幽幽问。

徐见敏被她问住,愣了一下。

姬萦适时开?口道:

“正如夫人所说,暮州此前的欠款只?是花销的一部分,更多的是如何振兴民生萧条的暮州,使?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真正有牧治所的样子。这些,都?离不开?银子。”

“事有轻重缓急,下官理解大人作为暮兰两州父母官的心情,但暮州作为牧治所,理应是第一个被复兴的地方?。”

徐见敏的表情已?不像先前那样坚定,他因为“牧治所”三个字犹疑起来,姬萦的话,让他将暮州的富庶,和自己的富庶之间写上了等于。

姬萦抓住时间,再向他大倒苦水,平日里她听多了谭细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诉苦,现下再重复起来,可谓如鱼得水,滔滔不绝。

终于,徐见敏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用了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你难做了,但我?作为州牧,自然不能无视同样在我?辖下的兰州。不过,夫人说的也有道理,牧治所的民心和军心不能动摇。”

“抄家所得,你便拿四成给兰州州库。”

徐见敏话音落下,告里轻轻道:“前几日我?去若水寺上香,官道上还落下了巨石,幸而没?有伤及人命,只?是可怜我?腹中小儿?,被吓得好不安分。若不修缮,往后我?连寺庙也不敢去了。反倒是那兰州,我?来了这么久,也没?去过一次。”

徐见敏忙说:“夫人莫怕,那官道是有些年生了,偏又修在山脚下,我?这就叫他们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